第61章 负重（2/2）

巨大的赤红钢坯在粗轧机组的重压下痛苦地嘶吼、变形，如同一条被驯服的龙，艰难地穿过一道道孔型。每一次咬入、压下、推出，都伴隨著沉闷的撞击和轧机机架的剧烈震动。主传动系统承受著持续不断的高负荷，那根黝黑的“爭气轴”在巨大的扭矩传递中微微嗡鸣。数据採集仪的屏幕上，弯曲振动和扭振的波形起伏不定，如同风暴中顛簸的航船，却始终在绿色安全区的边缘顽强地抗爭著，未曾真正越界。

“粗轧最后一架出口！温度正常！”加热炉王主任的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红坯进入精轧机组准备区！”轧线监控员报告。

所有人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精轧，对尺寸精度和表面质量要求近乎苛刻的阶段，意味著轧制力更大，对传动系统的平稳性要求更高！粗獷的变形结束了，考验的是精密的控制。

路白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如鹰，扫过精轧区监控屏幕和主传动数据。“精轧第一架，咬入！”命令下达。

赤红的钢坯头部，带著粗轧后尚显粗糙的轮廓，缓慢而稳定地探向精轧机第一组闪著寒光的轧辊。就在接触前的剎那，路白眼神一凝，猛地再次调整压下参数！

“嗡……”精轧机的咬入异常平稳！扭矩曲线仅仅出现了一个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的波动，隨即迅速稳定在一个较高的、但远低於粗轧衝击的负荷水平上！弯曲振动和扭振的波形也骤然变得平缓、流畅！

“好！”刘大拿忍不住低吼一声，猛地一拍大腿。

“扭矩稳定！145%！”操作员的声音带著惊喜。

“精轧区振动！极优！远低於粗轧！”监测员难以置信地看著读数。

“轴体温度场分布均匀！无局部过热！”秦淮茹的声音终於带上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快，她看著屏幕上那些代表温度的色块趋於稳定和谐的过渡，长长舒了一口气。

赤红的钢坯在精轧机组间穿梭，被赋予精確的尺寸和光洁的表面。车间里只剩下轧机沉稳有力的轰鸣、辊道运转的低吟和冷却水的哗哗声。那根“爭气轴”，如同最坚韧的脊樑，稳稳地承载著千钧之力，將动力丝滑地传递到每一对精轧辊上。

当第一根轧制完成、通体暗红却已显出规整稜角的钢坯，带著灼人的余温，平稳地滑出精轧机最后一架，滚上输出辊道时，短暂的寂静后——

“成功啦——！”

“轧出来啦！合格钢坯！”

山呼海啸般的狂吼和掌声瞬间爆发，比空载成功时更加炽烈、更加疯狂！易中海和一帮老工人挤在最前面，浑浊的泪水顺著沟壑纵横的脸颊肆意流淌，他们用力地跺著脚下的铁板，发出咚咚的巨响，用最质朴的方式宣泄著积压了太久的激动。赵大勇和一群年轻工人更是抱在一起又叫又跳，帽子拋向了瀰漫著蒸汽和水雾的空中。

路白缓缓转过身。他没有加入欢呼，只是静静地站著，目光扫过沸腾的人群，扫过那根在重压下依旧沉稳运转的轧机，最终落在那根黝黑、此刻正因传递著巨大能量而微微散发著温热的“爭气轴”上。汗珠顺著他的鬢角滚落，砸在操作台冰冷的金属边缘。紧绷了太久的身躯，此刻才感受到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但那双眼睛，却比炉中的钢水更加灼亮。

秦淮茹穿过激动的人群，走到他身边。她的脸颊因兴奋和高温而泛著红晕，眼睛亮得惊人。两人没有说话，目光在空中交匯，千言万语，都在那根无声运转的巨轴所发出的沉稳轰鸣里。

厂领导激动地握住路白的手，嘴唇哆嗦著：“路总工！成了！真的成了！这轴……”

“报告！”一个测量员气喘吁吁地挤过来，手里挥舞著一张还带著热气的记录纸，“精轧出口首块钢坯尺寸抽检！全部符合一级品標准！表面质量完好！”

人群再次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路白点点头，目光却越过狂欢的人群，投向车间大门外更广阔的厂区。那里，无数高炉喷吐著永不熄灭的烈焰，將黎明前的夜空映照得一片通红。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身边每一个核心人员的耳中，带著一种穿透喧囂的沉静力量：“这根轴，只是第一块砖。”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过火的钢钉，“把负载数据，特別是精轧段的平稳性表现，整理成册。全国等著这炉火的，不止鞍钢一家。”

刘大拿重重点头，眼中燃烧著同样的火焰：“明白！我亲自盯著整理！武钢、包钢…那些轧机，都等著换『骨头』呢！”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中，秦淮茹悄然抬起手，隔著厚厚的工装，再次按住了胸前那块紧贴的“星火”。掌心下，仿佛能感受到一种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搏动，与车间里那根负重前行的巨轴沉稳的脉动，在瀰漫著钢铁、汗水与胜利气息的空气里，无声地共鸣。炉火正红，而新的征途，已在脚下炽热地延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