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冰火淬真钢(1/2)

哈汽轮机厂重型容器车间,如同被冰封的战场。巨大的堆焊坯料静静躺在消氢退火炉旁,炉火已熄,余温尚在,却驱不散瀰漫在空气中的彻骨寒意。那张揭示堆焊界面存在“白点”的金相照片,像一道不祥的符咒,贴在指挥部的白板上,刺眼夺目。

“白点,氢脆白点,”钢研总院陈老的声音乾涩发颤,手指在金相照片上那些细小的、银白色的死亡斑点上来回摩挲,仿佛要擦去这不存在的污点,“氢原子在冷却过程中向晶界缺陷处聚集,形成分子氢,產生巨大內压,这是大型锻件最致命的隱形杀手!一旦后续加工或服役中受到应力,瞬间脆断,毫无徵兆!这根坯料,废了!”最后三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刚刚因完成三层堆焊而升腾起的希望之火,被这盆名为“白点”的冰水瞬间浇灭,连青烟都未及升起。巨大的挫败感和绝望如同沉重的铅云,笼罩著指挥部。刘大拿这位以硬骨头著称的锻造焊接泰斗,此刻也颓然坐在椅子上,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著地面,双手紧紧攥著石手套,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焊工们疲惫的脸上,兴奋褪尽,只剩下茫然和沉重的失落。

路白站在照片前,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他的身影在惨白的灯光下被拉得很长,投射在冰冷的墙面上。从上海弄堂的星火,到鞍钢断轴的惊雷,再到秦工病榻传讯的希望,一路拼杀至此,却在距离锻造仅一步之遥的地方,撞上了这近乎无解的“氢脆”死局!这根凝聚了举国之力、寄託著无数人希望的“爭气轴”,难道真要夭折在这看不见的氢原子手里?

压力如同实质的冰川,挤压著他的神经,几乎要將他冻僵。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每一次跳动都带来尖锐的刺痛。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想掏烟,指尖却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是秦淮茹临去西北前,塞给他的一块新的、尚未启封的“星火防护膏”。那深褐色的方块,此刻隔著衣袋传来微弱的暖意,仿佛在提醒他秦工那双燃烧著不屈火焰的眼睛。

“陈老,”路白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嘶哑却异常平稳,带著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白点形成的关键诱因是什么?除了堆焊过程不可避免的氢引入,还有什么?”

陈老一愣,推了推眼镜,强迫自己从绝望中抽离:“主要诱因是氢含量过高,以及在敏感温度区间(200-300c)停留时间过长!氢原子在冷却过程中扩散聚集。我们虽然做了消氢处理,但坯料太大,截面太厚,常规退火的温度和时间,根本无法將心部的氢彻底驱除!冷却速度也控制不了那么均匀!”

“也就是说,核心问题是——坯料太大,常规手段无法有效除氢?”路白目光锐利如刀。

“对!”陈老用力点头,“这是根本!如果坯料小,深冷处理或者长时间高温扩散退火还有可能,”

“深冷处理?”路白捕捉到这个词,脑中如同划过一道闪电!他猛地看向秦淮茹!她刚从西北归来,带著父亲的笔记,此刻正坐在角落,脸色苍白,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著那本编號m-7的绿色笔记本。

秦淮茹感受到了路白的目光,也听到了“深冷”二字。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翻开了手中那本承载著父亲毕生心血的笔记!纸张哗哗作响,她的目光如同扫描仪般飞速掠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图表、手绘曲线。父亲那熟悉的笔跡,此刻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找到了!”秦淮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带著一丝哭腔后的沙哑,“爸的笔记!第178页!『关於大型构件氢陷阱控制与深冷除氢速率的理论探討及临界温度梯度模型』!”

她几乎是扑到桌前,將笔记摊开在路白和陈老面前。泛黄的纸页上,是秦振华工整而有力的笔跡,复杂的偏微分方程描述了氢原子在金属晶格中的扩散动力学,旁边手绘的曲线图清晰地展示著不同温度下氢的溶解度和扩散係数,以及一个关键的公式,標註著“临界温度梯度(dt/dx)min”——这是实现高效深冷除氢、避免氢原子在敏感区间停留过久的关键参数閾值!

“爸他,早就研究过这个!”秦淮茹指著笔记上那些精密的推导,“他提出,对於超大型厚壁构件,常规高温扩散退火效率低下且易导致组织劣化。最有效的方法是利用氢在低温下(特別是-100c以下)扩散係数急剧降低、溶解度锐减的特性,进行快速深冷处理!在深冷过程中,氢原子被『冻结』在晶格缺陷处(陷阱),形成无害的分子氢团簇!而最关键的是,”她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临界温度梯度”公式上,“必须保证冷却速率足够快,形成足够陡峭的温度梯度(dt/dx>理论值),使构件快速越过氢脆敏感温区(200-300c),不给氢原子扩散聚集的时间!同时,深冷后必须缓慢回升至室温,让被『冻结』的氢分子团簇稳定化,不再解离扩散!”

路白的眼睛爆发出惊人的光芒!秦工!即使在病榻之上,他思考的触角也早已伸向了这最艰深的领域!这份笔记,就是他在生死边缘为国家留下的最后一把破冰之刃!

“深冷,液氮深冷!”路白猛地抬头,看向陈老和刘大拿,声音斩钉截铁,“方向有了!就用液氮深冷!目標:在最短时间內,將整个巨型坯料均匀、快速地冷却到-196c(液氮温度)以下!並严格控制冷却和回升速率,满足秦工笔记中的『临界温度梯度』要求!彻底冻结、稳定化氢原子!”

“液氮深冷?!”陈老倒吸一口凉气,“理论可行!但这么大直径(近500mm)、这么长(6米多)的实心钢坯!要均匀、快速地冷却到-196c?这需要天文数字的液氮!需要特製的深冷容器!需要极其精確的温度场控制!国內谁有这种经验和设备?这简直是”

“没有设备,就造!没有经验,就闯!”路白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不容置疑,“这是唯一的路!刘总工!您是工艺实现的大拿!深冷方案的具体实施路径,您来牵头设计!需要多大的深冷罐?需要多少液氮?需要什么温度监控和控制系统?48小时內,我要看到可行性方案和物资清单!”

刘大拿被路白眼中那近乎燃烧的决绝再次点燃!他猛地站起身:“干了!不就是造个特大號冰柜吗?!老子拼了!我这就联繫哈尔滨锅炉厂和低温所的老伙计!深冷罐设计,我来!液氮供应,路总工,这得靠您协调全国了!”

“陈老!”路白转向材料权威,“您立刻组织人手,基於秦工的临界温度梯度模型和氢扩散动力学方程,精確计算我们这根坯料的最佳深冷曲线!冷却速率、保温时间、回升速率,每一个参数都必须精確到秒!模擬不同工况下的温度场分布和氢陷阱形成效率!確保万无一失!”

“保证完成任务!”陈老肃然领命,看向笔记的目光充满了敬畏。

“赵大勇!”路白的声音如同战鼓,“立刻以冶金部和鞍钢名义,向全国所有拥有大型液氮生產能力的单位——吉化、兰化、燕山石化、空分设备厂——发出最高优先级调拨令!目標:72小时內,筹集至少300吨液態氮!同时,协调铁道部,准备超低温液氮槽车!运输路线全程特护!液氮,就是救命的水!一滴都不能少,一秒都不能耽搁!”

“是!”赵大勇嘶吼著冲了出去。

整个指挥部如同被投入沸水的油锅,瞬间炸开了锅!绝望被一种破釜沉舟、向死而生的巨大勇气所取代!每个人眼中都燃烧著冰与火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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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后。哈汽轮机厂新建临时深冷工区。

一座如同钢铁巨棺般的庞然大物矗立在寒风中——这是哈尔滨锅炉厂、低温所、哈汽轮机厂工程人员不眠不休,用库存特种钢板和超厚聚氨酯保温层抢工建造的简易巨型深冷罐。罐体粗陋却坚固,外壁凝结著厚厚的白霜,寒气逼人。粗大的液氮输送管道如同巨蟒,盘绕在罐体周围,连接著远处一排排轰鸣的液氮泵车和临时搭建的巨大液氮储槽。整个区域白雾瀰漫,温度比別处低了十几度,呼吸都带著白气。

路白、秦淮茹、陈老、刘大拿等人穿著厚重的大衣,站在安全警戒线外,脸色凝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深冷罐那缓缓开启的厚重闸门上。巨大的天车吊著那根承载著国家命运的堆焊坯料,如同吊著一座小山,在刺骨的寒风中,平稳而缓慢地移向深冷罐敞开的、冒著森然白气的“巨口”。

“坯料温度?”路白的声音在寒风中异常清晰。

“核心测温点368c,表面280c!”监测员大声报告。

“液氮储备?”

“槽车全部到位!储槽液位100%!总量320吨!隨时可以注入!”负责液氮的工程师声音嘶哑却亢奋。

“深冷罐预冷温度?”

“罐內壁温度已降至-150c!符合入罐要求!”

“起吊平稳!入罐!”刘大拿通过对讲机嘶吼。

巨大的坯料在无数道紧张目光的注视下,缓缓沉入深冷罐那深不见底、白雾繚绕的“冰狱”之中。沉重的闸门在液压驱动下,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如同关闭了地狱之门。

“密封检测合格!”

“液氮注入系统准备就绪!”

“温度监控系统启动!各点热电偶信號正常!”

刘大拿深吸一口寒气,看向路白。路白点了点头,目光沉静如深潭。刘大拿拿起通话器,声音如同冰原上的號角:

“液氮注入——开始!”

一声令下!粗大的阀门被瞬间打开!-196c的液態氮如同白色的死亡洪流,发出刺耳的尖啸,沿著管道奔腾而下,从深冷罐顶部和四周预设的喷嘴,猛烈地喷射到炽热的坯料表面!

“嗤——!!!!!!”

震耳欲聋的、如同亿万只厉鬼同时尖啸的沸腾声从深冷罐內部爆发出来!整个罐体剧烈地震颤著!浓密得如同实质的白色氮气云雾如同火山喷发般从罐体缝隙和泄压阀猛烈喷涌而出,瞬间淹没了整个工区!能见度骤降至不足一米!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冰针,穿透厚重的衣,直刺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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