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碎玉满瑕(2/2)

若谷摆了摆手,依然只是送客:“与卢狱丞无关,真的只是家事,阿善、仓仓,你们將卢狱丞好生送出。”

卢元鹰知道多说无益,嘆了口气便跨出房门,瞥眼看见如山缩在一旁像只折了翅的雏鸟,一双鹰眼了无神采,全然没了前几次见她时不知天高地厚的横样。

关门声响,万籟俱寂,房里只剩若谷和如山哀怨对视,如山跪下,懊悔的泪大颗滴落,没想到行船八年,不会哭的她居然这么容易又落了泪,可毁了若谷的前途怎不比阿爷离世痛苦?她悔,满心满眼皆是负疚。

若谷盯著妹妹,紧紧攥著那捲寄託家祖辈宏愿的水造策论,文书粗涩的边缘深深硌进他汗湿的掌心,麻木的钝痛奇异地压在擂鼓般的胸腔上。

“世代心血啊!”若谷寂静中发出的嘶吼像是濒死野兽挤压的悲鸣,他布满血丝的双眸死死钉在如山涕泪横流的脸上,仿佛要將她刺穿,“你怎能不知为脱这身商籍贱皮,我们世代匍匐在那些精的、蠢的、愚的、坏的官宦脚下做小伏低才换来这一次机会,可你……”

若谷扬起书摇晃,几乎砸在如山的脸上,纸张剧烈颤抖发出哗啦啦的噪响:“这是阿翁的墓,阿爷的碑,是祖上的祠,是不能辱没的牌位!就为了那点儿该死的蝇头小利,你断送了世代的希望……如山,你没见过钱吗?你到底为什么这么贪,这么蠢!”若谷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狠命磨出来的,“断了!家的路断了,在我手里断了!”

“阿兄我错了,都是我的错……”就算有千万个被坑骗的理由如山也无法抵赖她心中曾日益高涨的贪念,如今摧残不过是当初起心动念的代价,就算输也是她活该,万般怨不得別人。

若谷烈焰般的暴怒烧得他臟腑剧痛,他猛地扬起手,臂上的伤渗出血来,巴掌却力量未减带著呼啸风声冲如山的脸摑下去,这一巴掌,是为那毁於一旦的家运,是为无法挽回的滔天大错!

然而,筋骨毕现的手臂却在那张惨白的脸颊边戛然而止,若谷的目光落在妹妹滴滴砸落在地的泪珠上,心,裂了似的涌出血来,腥味从喉管直衝口舌。

鲜血喷出的一刻若谷的巴掌还悬停在空中,高扬的手臂终究没有落下,不甘与悲愤已然让他耗尽了力气,绷紧的臂膀颓然一松,他猛地弯下腰,身体簌簌抖动,大口呕著鲜血。

“阿兄!”如山托住兄长,著急喊著门外的人,“来人,叫郎中……快来人!”

僕从匆匆跑进房中,善果见状跳出去牵马,一只手忽然拉住他,竟是卢元鹰,他没走,闭门时若谷的泣诉令他不由驻足,牢里有的是冤屈,他早习惯了,可若谷的谦卑容忍却让他难以释怀,人怎么可以倒霉成这样,分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莫名承受了所有人的报应,窝囊!可怜!

“你回去伺候,本官在永寧坊有位妙手故人,一刻即到。”卢元鹰自发去请长安最好的郎中,他一路奔马疾驰,脑海中浮现若谷空洞死寂的脸,著实令人同情,出生贱门的才子与他这高门贱户的身世无异,他们都是对未来茫然的人,何况是他亲手掐灭了这个商贾之家几世托举的希望。

马蹄声渐远,如山抚著兄长心口,擦拭他糊满泪和汗的脸,她哆嗦著唇想说些什么,吭哧许久却只能不成调的反覆道歉:“对不起阿兄,都怪我,我该死……”

“回家……”若谷发出几个破碎的字音,“你……天高鸟飞,隨意去吧。”

云纹钥匙从若谷袖中滑进如山的掌心,他闭上眼不再看妹妹,喉中只剩冷意:“你想要的……都给你,我自己……回梁州。”

泪水和著钥匙砸在如山手中重如千钧,她驀地甩掉钥匙,原来数不尽的財库竟如此灼痛刺骨,她想起阿爷曾经的担心:至亲分离太久,感情犹如碧玉微瑕,不容外力撞击。

而今,她和阿兄本就满是瑕疵的玉,彻底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