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两爭四不抢(1/2)
建中元年正月丙寅,唐德宗大赦天下的詔书刚过子午道,梁州漕运码头便漂满浸了酥酒的赦罪牒。汉江之上百艘商船吃水三尺,载满因新圣登基赦罪的刑徒,重获自由的人著急返乡,连爭带抢挤进船舱,没精力討还船价,一时之间汉江商船一票难求。
“天子红利,好买卖,可惜。”岸上的女子一身素白孝衣,清淡的妆容却压不住她光耀射人的浓顏,她长得太有攻击性,一双凌厉鹰眼分明含著泪,不怒自威的厉色却更甚,以至於一百二十艘停在码头掛著“”字商船上的百名船员都在静等她发话,不敢擅自动作。
女子望著江面上红火的迎来送往,咬了咬牙,抬腕挥手:“掛幡!”
百匹白布层层垂吊於家商船的桅杆之上,甚是震撼。
家治丧,停船七日。
往日的家宅邸廊腰縵回似园林葱鬱,可如今那红金绿黄全被白幡遮了个严严实实,通往各处都像裹在蚕茧里,见不得光,透不过气,压抑得可怕。
正居內外围满了已经穿上孝服的人,暮气苍苍的丛策透窗凝视满眼浑白,这是早早准备好了送他上黄泉,还让他亲眼见证自己的身后事啊,不用想都知道是谁的主意,他转头看向床边跪著的泣不成声的儿子若谷,喉咙里咕噥:“山儿……盼不得我好……谷儿,你妹妹不会……卷了钱,跑了吧……”
丛策口中的,正是为商船掛幡的女子,家嫡女,如山。
家人丁不旺,丛策两房妻妾却只得两男一女,嫡出的长子若谷年及弱冠,嫡女如山刚过二九年华,庶出的两子一个早夭,一个才值垂髫之年,严格来说自小跟著他长大的只有这两个正妻所生的一儿一女。
家先祖贞观年间跟隨因“商而优则仕”享誉天下的巨贾裴明礼做事,眼见他由一介收售破铜烂铁的“破烂王”发跡,平步青云至太常卿,摆脱“贱民贱业”获得身为从商者从未有过的体面,家先祖从此便將入仕为官作为家族最大志向,代代积攒,帮困助善,世代走著义商路为后世实现宏志铺路。到了丛策这一代,家已是雄霸梁州水路各业的大商,他建庙、修桥、施粥、纳贡,和先祖一样,边找机会纳捐求荐边培养后继之人。
既是嫡出,又是长子,若谷自咿呀学语便被父亲亲自授学,养得他小小年纪稳重老成,上精策论下通典籍,不熟悉的人都以为满腹经纶的若谷出自哪个士族大户,这让壮志未酬的丛策在长子身上看到了实现祖宗遗志的希望,將两代水商实践总结而成的水利策论《水造法》交给若谷,希望他继续完成这部工造巨著,上长安,献书求功名。
在丛策的筹谋里,若谷的入仕之路既要財力托举,又不能沾染士族鄙视的铜臭气,他早早挑中妾室所生的第二子主修经商之道,培养他作为若谷未来的臂助,然而那孩子十二岁竟意外夭折,家里当时只剩十岁的女儿如山能继续计划,好在如山悟性高,两天便能熟背珠算口诀,半年不到,算盘珠子竟扒拉的比在帐房跟了两年的学徒更快更准,丛策惊喜,丟了女儿的女红用具,將她带上商船。
本是无人可用的无奈之举,如山却在船道不乏打杀的环境下显露出既精於算计又善爭好抢的本性,及笄之年便以狠辣闻名水路,在汉江水运线中开出了数条只有家船队敢走的运路。
丛策一心扑在教授若谷家国大义上,等他回过头关注如山时她已经成了个好勇斗狠的冷麵人,丛策担心女儿做事不留情面有损家义商的声誉,想收回给她的授权,然而天不遂人愿,《水造法》即將完成的前两年他突发急症一病不起,全家老小只能倚靠如山。丛测只好以家业承继为条件严苛规矩,要求如山谨守“善勤幼弱四不抢”的祖训,强迫她收敛心性。
眾所周知丛策臥床的两年家因为有如山坐镇才能荣光不坠,但也正因为此,如山十八了也没人上门提亲,这也怪不得外人,自傲霸道的如山自詡是家族的“功臣砥柱”,家中人也都將深諳商道的她当成未来既定的守家人,看到她像见了母豹,谁也不敢多言语。
此时听到父亲弥留中的问话,若谷一时难分他是糊涂玩笑还是真担心妹妹能做出卷跑家產的惊人之举,忙让他放心:“今日天子下詔,码头纷乱,阿妹前去应急,就回来了,您等等,再多等等。”
丛策凝视浑身麻衣也难掩书卷气的长子,疼惜他温和正经的善良,不像他妹妹,强悍自负,不甘人后。
丛策在被褥中的手攥了攥怀中筹措许久的两把钥匙,含住最后一口气等如山回家。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外面刚才还能听到零星的窃窃私语突然收了声,满院人个个噤若寒蝉。
“我卷得了钱卷不了船,下金蛋的鸡不捲走,蛋才够活几日?”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