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清明雨,追思遥,新绿映旧痕(1/1)

清明前三天,天就阴沉沉的,风里裹著点湿意,吹在脸上凉津津的。苏晚蹲在院里的菜畦边,给刚冒头的小葱拔草,指尖沾著湿漉漉的泥——这几畦菜是傻柱开春种的,小葱、香菜、小白菜,青嫩得像能掐出水,顺著墙根排开,倒像给院子镶了圈绿边。

“傻柱,把那捆纸钱拿出来晒晒,”她直起腰,捶了捶后背,“別等上坟时返潮,烧不著。”傻柱正踩著梯子修屋檐,听见这话从梯子上探下头:“早晒著呢,昨儿就摊在堂屋条案上了,许叔还说要写几张黄纸,给老祖宗捎点『念想』。”

许朗果然在堂屋写祭文,黄纸裁得方方正正,他用毛笔蘸著墨,一笔一划地写,墨字在黄纸上洇开,透著股肃穆。“当年你姥姥总说,”他头也不抬地对苏晚说,“清明的纸得用心写,老祖宗才认。字里行间得有念想,不能光画圈。”苏晚凑过去看,纸上写著“不孝女苏晚携家人叩拜”,字跡比平时更重些,笔画里藏著股沉劲儿。

晓梅在屋里叠纸钱,麻纸裁成的铜钱状纸片,在她手里折成串,用红绳捆著,像掛了串沉甸甸的心事。“妈,咱带点姥姥爱吃的桃酥去吧,”她把纸串放进竹篮,“去年买的她没尝著,今年多带两盒。”建业蹲在旁边削竹棍,要用来插在坟前,竹皮削得光滑,露出里面的黄瓤:“我多削几根,把纸钱串拴牢点,別让风颳跑了。”

小远拿著个布偶蹲在门槛上玩,是苏晚给他缝的小老虎,虎脸上缝著两颗黑纽扣眼睛。“太奶奶,上坟是去看太姥姥吗?”他仰著小脸问,虎尾被捏得皱巴巴的。苏晚摸了摸他的头,指尖触到孩子温热的头皮:“是呢,太姥姥在那边等著咱呢,得跟她说说话,让她放心。”

清明当天,果然下起了雨,不大,像筛子筛下来的细粉,落在身上潮乎乎的。一家人拎著竹篮出门,篮子里装著纸钱、桃酥、还有束刚从院里掐的野菊,黄灿灿的,沾著雨珠。胡同口的老槐树下,张奶奶正给小虎系围巾:“路上滑,让你爸扶著点,別摔著。”看见苏晚一行,她往竹篮里塞了把香:“带上这个,老祖宗爱闻这味。”

去坟地的路是土路,被雨水泡得泥泞,一脚踩下去,鞋上沾著厚厚的泥,像裹了层铅。傻柱走在最前面,用铁锹铲著路上的泥坑:“婶,慢点走,踩著我铲过的地。”许朗扶著苏晚,手里还攥著根树枝,用来拨开路边的野草:“当年你姥姥总说,清明的雨是老天爷的眼泪,替活著的人哭念想呢。”

坟塋藏在一片松林里,碑上的字被雨水洗得发亮。苏晚蹲下来,用手帕擦著碑上的浮尘,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了沉睡的人。“妈,我们来看您了,”她声音有点发颤,“家里都好,小远长个子了,晓梅给您添了个外孙,您放心,日子过得扎实著呢。”晓梅把桃酥摆在坟前,又把野菊插在碑旁的土里:“姥姥,这是院里长的,您看鲜亮不?”

许朗点燃香,插在坟前的土里,三炷香的青烟在雨里打了个旋,慢慢往上飘。“老姐姐,”他对著墓碑说,“当年你总嫌我不会说话,今儿我也不多说,就告诉你,苏晚被我照顾得好好的,吃穿不愁,您在那边放宽心。”傻柱和建业往火堆里添纸钱,火苗“噼啪”响,纸灰打著旋往上飞,像无数只黑蝴蝶。

小远学著大人的样子,往火堆里扔纸钱,小手被烟燻得皱起眉,却不肯退后。“太姥姥,这是我给您叠的纸船,”他把个纸折的小船放进火堆,“能载著好吃的到您那边去。”苏晚看著他,眼圈有点红——这孩子没见过太姥姥,却凭著血脉里的亲,认得出这份念想。

往回走时,雨停了,太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给松林镀了层金。苏晚回头望了眼坟塋,墓碑在松涛里静静立著,像位沉默的守望者。“妈,我们走了,”她轻声说,“过些日子再来看您,到时候给您带新蒸的馒头。”

回到家时,天已过午,院里的菜畦被雨水浇得更绿了。苏晚换了身乾净衣裳,往灶房里添柴:“煮点麵条吧,清明吃『清明面』,一年都顺顺噹噹。”傻柱往锅里扔了把青菜,是早上从菜畦里掐的,嫩绿的叶子在沸水里打著旋:“再臥几个鸡蛋,补补身子。”

午后的阳光暖了些,照在堂屋的条案上,纸钱的余温混著香的味,在屋里漫著。许朗坐在藤椅上,看著晓梅给小远擦鞋上的泥:“当年你姥姥总说,人活著,就得记著死去的人,不是为了哭,是为了念想——念想里有根,根扎得深,日子才能长得牢。”

苏晚端来碗麵条,放在许朗面前,碗里臥著个荷包蛋,黄澄澄的像轮小太阳。“快吃吧,凉了就坨了,”她坐在旁边,“你姥姥要是看见你这愁眉苦脸的样,准得骂你『活像个闷葫芦』。”许朗笑了,眼角的皱纹里还沾著点湿:“可不是嘛,她这辈子最嫌我闷。”

傍晚时,风里带著松针的清香,是从坟地那边飘来的。傻柱在院里翻土,准备种点玉米:“婶,清明的土最肥,种啥都长。”晓梅把晾乾的纸钱收进柜子,动作轻得像捧著易碎的珍宝:“明年清明,咱给姥姥带点新收的玉米,她最爱啃煮玉米。”

小远趴在炕上睡著了,怀里还抱著那个布老虎,脸上印著块淡淡的灰,是坟地的灶烟燻的。苏晚给他盖好被子,看著他均匀的呼吸,忽然觉得,这清明的念想啊,从来都不是沉重的枷锁,是繫著过去和现在的绳——那头拴著故去的人,这头牵著活著的日子,绳上结著的,都是烟火人间的暖。

灶房的锅里,剩麵条还温著,青菜的香混著面香,在屋里飘著。窗外的野菊被夕阳照得发亮,黄灿灿的,像撒了把碎金。许朗坐在灯下,又拿起了毛笔,在黄纸上写著什么,字跡比先前舒展些。苏晚知道,他是在给故去的人写回信——说活著的人很好,说日子会像院里的菜苗,顶著雨,迎著光,扎扎实实地往上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