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七夕巧,葡萄架,月下语(1/1)

入了七月,天就像被罩在蒸笼里,傍晚的风都带著股热气,吹得院墙上的爬山虎蔫头耷脑。苏晚坐在葡萄架下纳鞋底,线穿过布面的“嗤啦”声,混著蝉鸣,在暮色里漫开。葡萄藤是前几年傻柱栽的,如今爬满了搭好的木架,巴掌大的叶子层层叠叠,把阳光筛成细碎的金斑,落在苏晚的蓝布褂子上。

“妈,线团给您拿来了。”晓梅端著个木托盘从屋里出来,上面放著针线笸箩,还有一碗冰镇的酸梅汤,冰在碗底沉著,冰碴子浮在表面,冒著丝丝凉气。她把托盘放在石桌上,拿起苏晚纳了一半的鞋底看:“这针脚真匀,比商店里卖的还周正。”鞋底上绣著对鸳鸯,是苏晚閒时绣的,针脚细密,红喙绿羽,像要从布上飞出来似的。

傻柱蹲在葡萄架下修枝,剪刀剪断枯藤的“咔嚓”声,惊飞了叶间的麻雀。“这葡萄今年结得多,”他指著藤上掛著的青葡萄,像串翡翠珠子,“等熟了,给小远酿点葡萄酒,酸甜口的,解暑。”剪刀是他年轻时打铁铺打的,铁柄磨得发亮,刃口却依旧锋利,他修枝时专挑细弱的剪,说“得给壮藤腾地方,就像过日子,得拣要紧的操心”。

许朗坐在藤椅上,手里摇著把蒲扇,扇面上画著“鹊桥相会”,是前儿个晓梅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扇骨是竹的,摸上去凉丝丝的。“老话讲,”他扇著风,声音慢悠悠的,“七夕夜里躲在葡萄架下,能听见牛郎织女说话。我小时候试过,只听见虫鸣,倒被蚊子咬了一腿包。”他说著,指节敲了敲扇面,“不过那时候信,觉得天上真有鹊桥,真有神仙。”

小远穿著背心,在院里追萤火虫,手里举著个玻璃罐,罐口蒙著纱布,里面已经逮了几只,亮闪闪的,像装了颗小星星。“太爷爷,萤火虫是织女的灯吗?”他举著罐子跑过来,罐里的亮光在他脸上晃,映得眼睛亮晶晶的。许朗笑著捏他的脸蛋:“是呢,织女提著灯走鹊桥,灯灭了,就找不著牛郎了。”

苏晚放下鞋底,往酸梅汤里加了勺蜂蜜:“晓梅,晚上咱做巧果,给小远乞巧。”巧果是用面做的,捏成剪刀、尺子、针线的模样,油炸后酥脆,是七夕的应景吃食。晓梅赶紧应著:“我这就和面去,再加点芝麻,更香。”她往厨房走时,裙角扫过葡萄叶,惊得叶上的露水“滴答”落在青石板上,洇出个小圆点。

院里的石榴树开得正盛,朱红的瓣落了一地,像撒了把碎玛瑙。建业扛著个梯子回来,梯子是借邻居王大爷的,竹製的,踩上去“咯吱”响。“爸说葡萄架该加固了,”他把梯子靠在木架上,“夜里要是起风,別塌了砸著人。”他爬上梯子时,竹梯晃了晃,晓梅在下面赶紧扶著:“慢点,別急。”

许朗看著他们忙活,蒲扇摇得慢了。他忽然想起年轻时,在部队过七夕的情景。那时候在山里拉练,夜里宿在老乡家的柴房,听著窗外的虫鸣,战友说“今天是七夕,牛郎织女该见面了”。他望著柴房顶的破洞,能看见几颗星星,就数著星星想妻子,数著数著就睡著了,梦里她穿著蓝布衫,站在葡萄架下对他笑。

晚饭前,巧果炸好了,金黄金黄的,摆在白瓷盘里,剪刀状的、尺子状的,样样精巧。小远抓起个剪刀巧果,咬得“咔嚓”响:“太奶奶,我吃了剪刀,是不是就能像您一样会做针线活了?”苏晚笑著给他擦嘴角的面渣:“是呢,咱小远以后准是个巧手。”

夜里,葡萄架下摆了张小桌,上面放著巧果、葡萄、西瓜,还有苏晚泡的玫瑰茶,茶香混著葡萄的甜,在晚风里飘。傻柱搬来张竹床,躺在上面看星星,银河在天上铺成条光带,模糊又璀璨。“你看那两颗亮星,”他指著天上,“一个是牛郎,一个是织女,中间那片暗的,就是鹊桥。”

晓梅给许朗续了杯茶:“爸,您说真有鹊桥吗?”许朗望著银河,眼神悠远:“信就有。人活一辈子,总得信点啥,不然日子多寡淡。”他拿起块巧果,慢慢嚼著,“就像信牛郎织女能见面,信咱的日子能越过越好,心里有个盼头,就有劲儿往前奔。”

小远趴在葡萄架下,耳朵贴著地面,听了半天,只听见虫鸣和风声。“太爷爷,我咋听不见牛郎织女说话?”他仰起脸,月光落在他脸上,像蒙了层霜。许朗拉他起来:“得心诚才听得见,你刚才光顾著数萤火虫了。”小远似懂非懂地点头,又跑去追萤火虫,玻璃罐里的亮光在院里晃,像个移动的小月亮。

后半夜,露水重了,葡萄叶上滚著水珠,在月光下闪著亮。苏晚收拾著桌上的碗筷,晓梅帮著擦石桌,两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交叠在一起。“妈,”晓梅忽然开口,“您说天上的神仙也会吵架吗?”苏晚擦桌子的手顿了顿:“该吵也吵,就像咱过日子,哪有舌头不碰牙的?吵完了,还得在一块儿。”

傻柱给葡萄架加了根木桿,免得被露水压弯。他看著藤上的青葡萄,忽然说:“等葡萄熟了,摘一串掛在院里,给牛郎织女当路引。”苏晚笑著捶他一下:“老不正经,还信这个。”傻柱也笑,眼角的皱纹里盛著月光:“信点啥,日子甜。”

风穿过葡萄叶,“沙沙”响,像谁在低声说话。许朗已经回屋睡了,藤椅上还留著他的体温,蒲扇落在地上,扇面上的鹊桥在月光下隱隱约约,像真的有仙人踏著云,一步一步走向彼此。小远的玻璃罐放在窗台上,里面的萤火虫还亮著,映得罐口的纱布泛著淡淡的光,像个不会灭的梦。

葡萄架下的石桌上,还剩著几块巧果,被露水打湿了点,却依旧散发著面香和芝麻香。苏晚望著天上的银河,忽然觉得,这七夕的夜晚,重要的不是听见神仙说话,而是身边有热乎的人,院里有清甜的果,心里有个盼著团圆的念想——就像这葡萄藤,缠著木架往上爬,再累,也向著光亮处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