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年轮里的暖(1/1)

小寒刚过,胡同里的积雪冻得邦硬,踩上去咯吱作响,像谁在地下藏了串碎玻璃。许朗正给扫盲班的窗缝糊上纸条,就见傻柱推著辆二八大槓进来,车后座捆著个大麻袋,里面鼓鼓囊囊的,在冰面上轧出两道深辙,麻袋角露出半截红绸,像抹跳动的火苗。

“许朗兄弟,快来搬年货!”傻柱把车往墙根一靠,摘下头上的狗皮帽,热气从头顶冒出来,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这是厂里发的过年福利,有果、饼乾,还有两掛鞭炮,三十晚上放,热闹!”他拽开麻袋绳,里面滚出包水果,玻璃纸在雪光里闪著彩,“我娘说要给孩子们分吃,谁认字多给谁的块大,你可得当裁判。”

许朗刚把果搬进灶房,秦淮茹端著个木盆从屋里出来,盆里是刚揉好的面,白的冒著热气,把她眼尾的细纹都熏得舒展了。“东旭去扯红布了,我先把红包的纸裁出来。”她往面里撒了把芝麻,指尖沾著的麵粉像层细雪,“等会儿蒸些芝麻包,留著给拜年的孩子当零食,甜得粘牙才吉利。”她往许朗手里塞了块麵团,“你尝尝这筋道不?我加了点鸡蛋,发出来的饃又软又香。”

周明扛著副新做的冰爬犁进来时,林晚秋正蹲在院里敲冰,铁钎子下去,冰面裂开蛛网似的纹,溅起的冰碴子落在她的头巾上,像撒了把碎钻。“这爬犁是给孩子们做的,松木的板子,滑得很,护城河冰厚了就能玩。”周明把爬犁往屋檐下靠,木头上缠著防滑的麻绳,“俺们村编了些草绳,给果树缠上防冻,给你留了捆,绑在葡萄架上正好。”他怀里揣著个布包,里面是些晒乾的黄菜,“给你留著燉肉,我娘说冬天吃这个,补气血。”

三大爷背著药篓颤巍巍地从外面回来,篓里装著些冻得梆硬的苍朮,灰棕色的根上沾著冰碴,像截截老树根。“这玩意儿得三九天挖,药性最足,治风寒感冒最灵。”老人往许朗手里塞了段,冰碴子在掌心化了,留下道湿痕,“我那口子用它煮了薑茶,放了红,给你温在煤炉上了。”药篓里还躺著串晒乾的红枣,红得像串小火苗,在白雪映衬下格外鲜亮。

二大爷抱著个红漆匣子站在廊下,匣子里装著套新做的春联,红纸裁得方方正正,墨汁还透著新鲜气。“我那小子从部队寄了瓶好墨,说是徽墨,写出来的字黑亮,还不褪色。”他拿起张春联比划著名,“等过了小年就贴,你写的『福』字得贴在院门上,去年贴了你的字,咱院平平安安的,比啥都强。”

晌午的日头爬到头顶,却没多少暖意,阳光落在雪地上,反射出晃眼的光。傻柱娘坐在炕沿上,正给孩子们缝新袄,藏青色的灯芯绒面上绣著朵红梅,是用红线在绒布上挑的,针脚密得像鱼鳞。“许朗兄弟,你看这袄厚实不?”老太太举著袄晃了晃,在里面蓬蓬鬆鬆的,“我絮了三斤新,袖口还缝了鬆紧,冷风钻不进去,开春穿正好。”

许朗刚帮著周明把草绳缠在葡萄架上,就见王二柱背著个帆布包从外面跑进来,包上结著层薄冰,里面是些冻梨,黑黢黢的像块块石头。“俺们村的冻梨熟了!”他把冻梨往水盆里泡,冰碴子在水面化开,发出滋滋的响,“孩子们说让我给许大哥带点,泡软了吃,甜得很,还败火。”他手里还攥著张照片,是村里扫盲班的孩子们在上课,土坯房的墙上贴著许朗写的“新年好”,字歪歪扭扭的,却是孩子们描了几十遍才成的。

棒梗举著个自製的灯笼在院里跑,灯笼是用罐头瓶做的,里面点著根小蜡烛,玻璃上贴著红纸剪的五角星,在雪地里晃出团暖光。“许叔叔,你看我的灯笼亮不亮!”他跑得太急,被冰爬犁绊了个趔趄,灯笼摔在雪地里,蜡烛灭了,却笑得直打滚,“没事没事,再点一根就行!”

傻柱在旁边看得眼热,抢过灯笼就往煤炉边凑,火苗“腾”地窜起来,把红纸烤得髮捲:“傻小子,得用防风的灯罩,我给你找个玻璃罩,保准吹不灭。”他往棒梗兜里塞了块水果,“快吃,这是橘子味的,比奶甜。”秦淮茹站在门口擀包,听见这话笑著喊:“棒梗,別疯跑了,回来帮我撒芝麻,你撒的匀,包烤出来才香。”

下午的风裹著雪粒,呜呜地刮著,像谁在窗外哭。许朗坐在煤炉边教王二柱认草药,苍朮的根在火上烤得发软,冒出淡淡的药香;红枣放在碟子里,红得像堆小小的玛瑙。“这两种药都是冬天的宝贝,苍朮煮水防感冒,红枣煮粥补气血,冬天吃正好。”许朗捏起颗红枣让他尝,甜甜的带著点涩,“你回去教村里人存著,冬天天冷,別冻著也別亏著身子。”

三大爷蹲在炉边烤火,手里翻著本线装的《药性歌括》,书页边缘都卷了毛边。“我那口子把你教的药方都抄在墙上了,谁家孩子冻著了,就煮点苍朮薑茶,比吃药管用。”老人指著书上的字说,“你看这『年』字,上面像个『禾』,下面像个『人』,过年就是盼著五穀丰登,人丁兴旺,古人造字真有讲究。”

二大爷搬来张桌子,在炉边写年货清单,算盘打得噼啪响,“猪肉五斤、带鱼三斤、果两斤”,每个数字都写得工工整整,旁边还画了个胖娃娃。“我那小子说部队里过年也会加餐,有饺子有红烧肉,战士们还会搞联欢,热闹得很。”他往砚台里倒了点热水,免得墨汁冻住,“你今年得多写几副春联,不仅咱院贴,给孤寡老人送几副,让他们也沾沾喜气。”

傻柱不知从哪儿弄来个旧砂锅,正蹲在煤炉上燉肉,里面扔了把新挖的苍朮,咕嘟咕嘟的汤麵上浮著层油,像块琥珀。“这汤得燉够两个时辰,苍朮的药香才能渗进肉里,吃著香还不生病。”他往许朗手里塞了个粗瓷碗,“快尝尝,我放了点当归和枸杞,补得很,冬天吃了不怕冷。”

傍晚时,雪又下了起来,像扯不断的絮,把院门外的胡同都遮得模糊。许朗刚把扫盲班的煤炉添满煤,就见傻柱娘端著碗芝麻包过来,金黄的饃上撒著白芝麻,咬开个口,里面的汁流出来,烫得人直吸气,却捨不得鬆口。“快趁热吃,凉了就硬了,这饃得烫著吃才香。”老太太的裹脚布沾著雪,在地上踩出小小的白脚印,“我给你留了两个大的,里面多,甜得能把舌头吞下去。”

暮色渐浓,院里的灯次第亮了,暖黄的光透过窗纸,在雪地上映出方形的光斑。各家的烟囱里都冒出了烟,混著饭菜的香,傻柱家的燉肉香,周明家的小米粥香,秦淮茹家的芝麻包香,缠在一块,像条暖暖的被子,把整个四合院盖得严严实实。

许朗坐在灯下整理扫盲班的课本,王二柱在旁边抄录药方,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和窗外的风雪声缠在一块。“许大哥,俺们村的小学又添了两张新桌子,是用我卖草药的钱买的。”王二柱抬头时,眼里的光比灯还亮,“孩子们说要给您寄张画,画的是您教他们认字的样子,就是画得不好,您別嫌弃。”许朗笑著摇头,给他倒了杯薑茶:“能想著我,比啥都强。”

夜里躺在床上,听著窗外的风雪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鞭炮声——有心急的人家开始试放了,声音闷沉沉的,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许朗摸了摸枕边的新袄,傻柱娘绣的红梅在月光下泛著绒光,穿在身上,暖和得像被人抱著似的。

明天该去供销社换点红,傻柱娘说蒸包得用;该把院里的雪扫扫,免得结冰路滑;该教王二柱写“团圆”两个字,他说要写在俺们村小学的黑板上,让孩子们知道过年就得一家人在一块。许朗嘴角带著笑,在满院的甜香里,听见了面发酵的微响,炉火燃烧的轻响,还有孩子们梦里的笑声,轻轻的,却格外有劲儿,像要把整个冬天的等待,都酿成新年的甜,酿成日子里的暖。

月光从雪地里反射上来,把屋里照得像蒙了层纱,煤炉上的铁壶“呜呜”地唱著,壶嘴里冒出的白气在窗上凝成了冰,画著些缠缠绕绕的纹路——像葡萄架的藤,像老人脸上的皱纹,像这院里一年年长出来的年轮,圈圈圆圆,把所有的暖都裹在里面,长出过不完的好日子,长出说不尽的人情味。许朗知道,这年轮里的暖,就是日子最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