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风里的碎语(2/2)
“小笨蛋,別总是抱著我校服哭了,眼泪鼻涕一起蹭,脏死了,我还怎么穿!”
声音突然贴在枕头边,带著点嫌弃,却没白天那么嚇人了,甚至能感觉到说话时的气息,轻轻拂过耳朵。
林澈的心臟猛地一跳,屏住呼吸慢慢抬头——月光从窗帘缝钻进来,书桌上的数学练习册,页脚卷得跟朵蔫儿似的,最后一页还写著“小澈今晚要背熟勾股定理”;墙上贴的篮球海报,(那是林漾攒了半个月零钱买的),还有床头柜上那枚萤光贝壳,全都安安静静的,没一点异常。
贝壳的蓝光淡淡的,在黑暗里像颗小星星。
“哥?是你吗?”林澈试探著喊了一声,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怕一大声,这声音就没了。
没人回答。只有风还在拍打窗户,“啪嗒,啪嗒”,跟哥哥以前放学回家,怕吵醒他轻轻敲门的样子一模一样——那时候林漾总会先敲三下,停一下,再敲两下,是他们两兄弟的暗號。
林澈把校服往怀里又紧了紧,鼻尖泛酸——他知道这是幻听,前几天爸爸带他去镇上做了心理测试,医生说过,受了严重刺激的人,可能会听见別人听不见的声音,是大脑在骗自己。
但那声音太真实了,哥哥说话时,尾音会不经意往上翘的小细节都一模一样。
林澈甚至能想到,哥哥说“脏死了”时,皱著鼻子,跟闻到了臭鱼似的嫌弃的表情。
接下来的几天里,那声音断断续续地出现。
林澈早上挤牙膏时,不小心把牙膏挤到了牙刷外面一大截时,耳边飘来一句:“挤这么多干嘛?你嘴是河马啊,用得了这么多?”
林澈对著镜子发呆,盯著自己盖过耳朵的头髮时,那声音突然冒出来:“小笨蛋,头髮该剪了,跟个鸟窝似的,往里面放俩鸡蛋都掉不下来——上次理髮师说过,头髮长了显邋遢。”镜子上还贴著哥哥画的小太阳,用马克笔写的“要开心”;
每次这个声音出现,林澈都会先嚇一跳,然后四处寻找——衣柜里、门后、窗帘边,连床底都扒拉了好多次,他知道哥哥床底下有个旧木箱是锁著的,钥匙在书桌抽屉,压在哥的旧笔记本下面,笔记本上还夹著一片干了的海带——是去年他们去海边捡的。
可房间里永远只有林澈一个人。从最开始的害怕(怕自己真的疯了),慢慢变成了期待:哪怕只是听哥哥骂一句,也比满屋子的寂静好。
有时候林澈会故意做错事,等半天那声音也没出现,心里还会空落落的。
林澈开始更频繁的做错事:倒酱油时,故意往里面倒半瓶醋,盯著瓶子等那声“小笨蛋”;走路时故意顺拐走,从客厅走到厨房,盼著听见“又学企鹅呢?一会摔个狗吃屎就老实了”;
甚至偷偷摸出哥哥藏在床底的薄荷——盒是塑料的,纸印著细碎的海,里面还剩三颗,是哥哥最爱吃的薄荷味。
刚把含进嘴里,就听见一声炸响:“偷我吃?我藏了好久的!”
每次听见那声音,林澈都像被注了能量:能吃下一大碗饭,以前妈妈催好几次才吃半碗;还能坐在窗边看半小时数学书,遇到不会的题,会对著空气说“哥,这道题我不会”;甚至会主动帮妈妈晾衣服、擦桌子——妈妈晾鱼乾时,他会递竹竿;妈妈擦桌子时,他会拿抹布,虽然擦得不太乾净。
妈妈看出了林澈的变化,却更担心了。
有次她从菜市场回来,刚进门就看见林澈对著空椅子笑,手里拿著数学练习册,比划著名“哥你看我这次算对了,比上次多对了两道”,椅子上还放著林漾以前的书包。
妈妈嚇得手里的菜都掉了,土豆滚了一地,她蹲下来捡土豆,眼泪却控制不住的掉在土豆上。
那天晚上,林澈躲在被子里,听见爸妈在客厅低声吵架。被子是晒过的,可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哥哥的被子会有晒透太阳的海水再混著点薄荷香。
“要不咱带小澈去大城市看医生吧?听说那边专家厉害,能治……”妈妈的声音带著哭腔,还刻意压得很低,怕被他听见。
“他不去怎么办?上次带他去镇上做心理测试回来就特別抗拒再提这个事了,更別提带他去大城市了……”爸爸的声音很无奈,嘆了口气,那语气跟哥哥以前被他气到的样子有点像,“再说,大城市的医生也不一定……”
“总不能看著儿子这样下去啊!我真怕……真怕他出事……”妈妈的声音哽咽了,“小漾已经不在了……小澈再出什么事我真没法活了……”之后就听见妈妈那抑制不住的抽泣声,和爸爸轻声的安慰。
林澈用被子蒙住头,双手紧紧捂住耳朵。他知道这是幻听,是自己骗自己,可他不想治——这是哥哥留在世上的、只有他知道的证据,像一根细细的线,牵著他,不让他坠入黑暗里。
要是这声音消失了,他就会再次陷入只剩自己的世界,他害怕。
半夜,林澈悄悄爬起来,走到阳台。阳台栏杆上有层锈跡,是哥哥以前玩篮球时蹭掉的,地上还有他以前捡的小石子,摆成了星星的样子,现在被潮气浸得发暗了。
窗外的月光很亮,把远处的海面照得跟铺了层白霜似的,风卷著海水的咸腥味吹进来,跟去年夏天他和哥哥在海边学憋气时的风一样。
林澈想起小时候,哥也总抱著他来这儿看星星,说:“海里的星星比天上多,就是藏的太深了,没人能看见——等你学会游泳,哥带你去瞧。”那时候哥会抱著他指哪颗是北极星。
“哥,”林澈对著远处的海面轻声说,声音轻的像被风一吹就散了,“爸妈要带我去大城市看医生,“他们说我疯了,可如果疯能换你回来,骂我小笨蛋——我寧愿溺死在这片海”。
风又裹著咸腥味吹来,头髮被吹得贴在脸上,有点痒。那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比平时温柔多了,没了嘲讽,只剩软乎乎的:“別害怕,去就去唄,让他们看看——你哥还陪著你呢,去给大城市的医生一些震撼。”
林澈笑著,眼角却湿了,眼泪掉在阳台的石板上,很快就没了。
林澈知道这声音总有一天会消失,像海浪会退潮,像沙滩上的脚印会被抚平,像哥哥留下的那些小痕跡,慢慢被时间磨掉。
可现在,这带著点嘲讽、却满是温柔的碎语,能陪著他,暂时熬过没有哥哥的春夏秋冬。
林澈转身走回房间,书桌上的萤光贝壳还亮著——淡蓝色的光,跟去年夏哥哥塞到自己手里时一模一样,旁边放著哥哥的铅笔,铅笔头上哥哥的牙印还很清晰。
贝壳的光映在练习册上,照亮了哥哥以前写的“加油”,用铅笔写的,有点淡了,却也还能看清。
林澈把哥哥的校服掛回衣柜,又把那枚贝壳往自己枕头边挪了挪——这样睡觉,就能看见那点微弱的蓝光了,像哥在旁边陪著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