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落花流水(2/2)

“爹爹……”水笙低头应诺,並无怨言。

水岱目光转向汪啸风,声音更冷:“啸风!你身为师兄,遇事不察,衝动妄为,更对无辜之人骤下杀手,此乃大忌!若非林公子手下留情,你焉有命在?今日之辱,咎由自取!罚你回庄后,禁足一年,抄录『正气歌』百遍!”

他最后转向林平川,语气诚恳坚定:“林公子,还请你放劣徒一马!水某愿以『冷月剑』之名担保,確保二位安然离去!”

“水大侠之言,在下信得过。”林平川见水岱处置公允,微微頷首。他身负內伤,內力消耗甚巨,若对方有意拖延,实难应对。况且相较於铁干,他对“南四奇”这三人並无恶感,反钦佩其兄弟情义与侠义之举。水岱既已承诺,他自然愿给这个面子。指风连点,解开了汪啸风穴道。

汪啸风穴道一解,踉蹌几步,脸上青红交加,羞惭难当,对著林平川和狄云方向深深一揖,哑声道:“弟子……知错!谢…谢林兄、狄兄不杀之恩!”一身傲气荡然无存。

此时,陆天抒已助铁干暂时压制住掌中毒性。

听完水笙敘述和水岱处置,他对酒楼衝突的是非已然明了。他猛地转头,铜铃般的眼睛狠狠瞪向铁干,声若洪钟,震得山谷迴响:“老二!你糊涂啊!!”

这一声断喝,饱含失望与怒其不爭!

“笙儿、啸风年轻气盛,行事莽撞尚有可原!你身为长辈,江湖阅歷何等深厚?遇事不究根源,只听啸风一面激愤之词便强自出头?!”

陆天抒性子刚直,嫉恶如仇,这番话如同鞭子抽在铁干脸上,毫不留情。

铁干只能低下头,避开陆天抒那几乎喷火的目光,哑声道:“大哥……教训的是……我…我…唉!”这一声嘆息,混杂著羞愧、怨懟与茫然。

林平川冷眼旁观,嘴角勾起一抹洞悉而讽刺的笑意。他转头对身旁神情复杂、若有所思的狄云低声道:“狄兄弟,可看清了?这,便是江湖!是非曲直,並非总在名门正派口中;人心鬼蜮,也未必尽在邪魔外道身上。今日若非你我走运一些,不然恐怕要沦为这位大侠的枪下亡魂了!”

狄云浑身剧震!

林平川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他心头。酒楼的无端被袭,荒庙的生死搏杀,方才的剑拔弩张,此刻的戏剧转折……这一切在他脑海中翻腾。丁典大哥在狱中那饱含沧桑的嘆息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江湖险恶,人心岂是你这傻小子想的这么简单?”

他终於彻底明白了林平川在酒楼中那句话的真諦——“这江湖本就是不讲道理,他说你是黑,你便是黑,他说你白,你便黑不了!”

纵然有破庙里那具恶僧的尸体为证,若无林大哥以命相搏爭取来的对话机会,单凭他们所谓的“理”,在这些威名赫赫的前辈面前,是何等苍白无力!

“看清了……林大哥……我…真的看清了。”狄云的声音低沉沙哑,眼中残留的天真困惑,则被一种沉重的、带著悲凉与警醒的了悟所取代。

水岱將狄云神色变化看在眼里,暗嘆一声,知此事对这年轻人衝击巨大。他转向林平川,抱拳正色道:“林小友,酒楼之事,是我门下弟子之过,还请林公子赎罪。至於破庙恶僧一事,事关重大,我等需亲往查验尸体,以证小友清白。可否请小友稍待片刻,指明方位,我等派一人前往查证?”

林平川点头:“水大侠处事公允,晚辈佩服。那破庙便在程家集东南五里外,土地庙后有一株枯槐,尸体当在庙外埋葬。”他伤势不轻,不愿亲往奔波。

水岱看向刘乘风和陆天抒。

陆天抒沉吟道:“三弟心思縝密,轻功最佳,劳烦你走一趟。”

刘乘风頷首,对林平川抱拳:“烦请林小友明示方位细节。”林平川又详述了几句。刘乘风不再多言,身形一晃,如一朵青云般掠出峡谷,向著程家集方向疾驰而去。

谷中一时陷入沉寂。水岱安抚著女儿,陆天抒则板著脸,目光如炬地盯著铁干,后者脸色青黑,垂著头不敢直视。

汪啸风羞愧地站在角落。狄云沉默地站在林平川身旁,眼中仍留有阵阵余悸。

林平川则闭目调息,抓紧时间恢復伤势。

约莫半个时辰后,衣袂破风声响起,刘乘风的身影飘然落回谷中,面色肃然。

他先对水岱和陆天抒点了点头,隨即朗声道:“大哥、四弟,我已按林小友所言,在那土地庙枯槐后的草丛中,寻到了宝象的尸体!其致命伤確为一记凌厉的掌力从身后透入,与林小友所述相符。尸身旁遗落的僧袍,也与江湖上传闻的血刀门僧袍无异。庙內亦有激烈打斗痕跡,绝非作假。可证林小友所言非虚!”

他最后一句,声音洪亮,目光扫过铁干,隱含责备。

真相大白!

陆天抒浓眉紧锁,对著铁乾重重哼了一声,隨即转向林平川,抱拳道:“林小友,此事確是我南四奇管教不严,弟子鲁莽,二弟更是……失察妄为!险些冤枉了好人!陆某在此,代南四奇,向林小友和这位狄小兄弟赔礼了!”说罢,竟躬身一揖。水岱与刘乘风亦一同躬身致歉:“林小友,狄小兄弟,得罪了!”

汪啸风与水笙更是满面羞惭,躬身不起。

铁干嘴唇翕动,终是没说出什么,也跟著微微躬身,脸色难看至极。

水岱诚恳道:“林小友,狄小兄弟,此番误会皆因我门下而起,实在惭愧。前方不远便有一处庄子,还请二位移步,容我等略备薄酒,一则为二位赔罪压惊,二则也为林小友疗伤。”

林平川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面前躬身的“南四奇”四人,淡然道:“诸位前辈诚意,林某心领。赔罪不必,误会既已澄清,便是最好。晚辈尚有要事在身,且身上这点伤势,自行调理即可,不敢再劳烦诸位。此地事既已了,晚辈便告辞了。”

他语气平和,却带著不容置疑的疏离。

陆天抒还想再劝:“林小友……”

林平川已转向狄云:“狄兄弟,我们走。”说罢,对水岱、刘乘风抱了抱拳,看也未看铁干一眼,转身便向峡谷外行去。

狄云愣了一下,也连忙对眾人抱拳行了一礼,快步跟上林平川。

水岱看著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尤其留意到林平川步伐虽稳,气息却略显虚浮,知其內伤不轻,却不愿接受他们的好意,心中又是一嘆。

他深知,经此一事,这二人对所谓名门正派的信任,恐怕已所剩无几。

陆天抒望著林平川挺拔却略显孤寂的背影消失在峡谷口,重重嘆了口气,回头狠狠瞪了铁干一眼,终究没再说话。

谷中只剩下风声呜咽,以及一片难言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