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万子万孙万历(2/2)

她的声音清晰而镇定,试图將丈夫从那个可怕的讖语联想中拉回现实。

朱元璋被妻子温热的手握著,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

他死死盯著光幕,眼神疯狂闪动,手指下意识地在龙椅扶手上急促地掐算著,嘴唇无声地翕动,显然在进行著令人心惊肉跳的推演。

十岁登基……七十余年……万历……万子万孙……传到他的孙子辈……时间……时间竟能如此吻合?!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狠狠噬咬著他的心。一股冰冷的、带著宿命般绝望的寒意,沿著脊椎骨迅速蔓延开来。大明江山……难道真如那卦象所言,终结於万历的子孙之世?!

“七十多年……七十多年……”朱元璋喃喃自语,声音嘶哑,眼神时而锐利如刀,时而茫然若失。他猛地抬头,目光再次投向光幕,似乎想从中找出否定的证据。

光幕仿佛为了回应他的注视,画面流转,开始回溯这位幼帝更为久远的来歷。

场景变幻,来到一座规制森严却透著压抑气氛的王府——裕王府。

时间標註:【嘉靖四十二年八月十七日】。

画面聚焦在產房,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划破紧张凝滯的空气。稳婆抱著襁褓中的婴儿,脸上却没有新生的喜悦,只有深重的恐惧和不安。婴儿小小的、皱巴巴的脸蛋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脆弱。

一行小字浮现:【朱翊钧,明穆宗第三子,生於裕王府。时值世宗嘉靖帝晚年,篤信“二龙不相见”讖语,讳言立储,凡涉“储贰”之言,动輒处死。故其诞生,无人敢奏报嘉靖帝,亦无人敢为其取名。】

画面中,襁褓中的婴儿在无知无觉中酣睡。而裕王府上下,从主人到僕役,全都噤若寒蝉,走路都踮著脚尖,唯恐惊扰了什么,引来灭顶之灾。一种无形的、名为“嘉靖”的恐怖阴影,沉沉地笼罩著这座王府的每一个角落,连婴儿的啼哭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时间飞速流逝。光幕场景切换至【隆庆元年正月初十日】。

金碧辉煌的殿堂內,气氛庄重而带著新朝初立的振奋。画面中,以高拱、张居正为首的廷臣们身著朝服,神情肃穆,联袂出班,齐刷刷跪倒在一身崭新龙袍、气色尚可的隆庆帝朱载坖面前,朗声奏请:

“臣等伏请陛下,早定国本,册立皇太子,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龙椅上的隆庆帝朱载坖,脸上带著一种如释重负又充满期冀的复杂神情。

他微微頷首,目光投向殿侧。镜头隨之移动,定格在一个穿著小小亲王服饰、约莫四五岁、粉雕玉琢的男孩身上。

他站在母亲李贵妃(即后来的李太后)身边,睁著一双懵懂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这肃穆的朝堂和跪倒一片的大人们,浑然不知自己已成为这场关乎帝国未来的大戏核心。

【隆庆元年正月十八日】,画面再次聚焦隆庆帝。他坐在书案后,案上铺著明黄的绢帛。他提起御笔,饱蘸浓墨,神情庄重无比。他看了一眼侍立在旁、同样屏息凝神的李贵妃(未来的李太后)和她身边那个仰著小脸、充满孺慕之情的儿子。

隆庆帝提笔,在绢帛上郑重地写下三个大字:朱翊钧。

写罢,他放下御笔,招手让儿子近前。他伸出宽厚的手掌,轻轻抚摸著儿子柔软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遍大殿,也穿透光幕,落入洪武君臣耳中:

“钧儿,过来。父皇今日为你赐名——钧!”

他看著儿子懵懂的眼睛,一字一顿,仿佛要將这名字的意义刻进儿子的血脉深处:

“钧者,何也?古之圣王制驭天下,犹如制器之转钧也!轻重缓急,运转调和,皆在一心!此意至大至深!吾儿,你当念念不忘!时时谨记於心!”

幼小的朱翊钧似懂非懂,却在那份沉甸甸的父爱和期许下,用力地点了点头,小小的脸上努力做出庄重的表情。

光幕下,奉天殿前一片沉寂。

朱元璋看著光幕上隆庆帝为幼子赐名时那郑重而充满希冀的脸,又看著那个努力学著大人模样点头的孩童,再联想到他后来十岁登基时龙椅上的惶恐……心头的惊涛骇浪似乎被一种更为深沉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他缓缓地、长长地、仿佛要吐出所有鬱结般,吐出了一口浊气。紧绷的身躯一点点鬆弛下来,重新坐回了宽大的龙椅。脸上那惊骇欲绝的惨白褪去,只剩下一种阅尽沧桑后的疲惫与释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荒诞感。

“算了……”老朱的声音响起,带著一种看透世事的沙哑,打破了奉天殿前的死寂。

他侧过头,目光越过了自己的儿子们,落在了侍立在下首武勛班列最前方的魏国公徐达身上。

这位与他一同尸山血海里滚爬出来的老兄弟,此刻也正望著他,眼中同样有著对遥远未来的复杂感慨。

朱元璋嘴角扯动了一下,似乎想笑,最终只形成一个苦涩的弧度。他伸出手,隔著几步远的距离,虚虚地拍了拍徐达那厚实如山的肩膀方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迴荡在殿前:

“天德(徐达字)啊,咱带著你们提著脑袋打江山的时候,刀头舔血,脑袋別在裤腰带上,哪敢想……哪敢想这江山能坐二百七十六年吶?”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光幕上那个写著“276年”的冰冷数字,又掠过那坐在巨大龙椅里、显得无比渺小的万历小皇帝,最终化为一声带著无尽感慨的嘆息:

“二百七十六年……嘿,够本了!够本了!”

这声嘆息,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了洪武君臣的心湖,激盪起层层叠叠、难以平復的涟漪。是庆幸?是悲凉?是对漫长国祚的骄傲?还是对那宿命般终点的无力?

无人能答。只有光幕上那巨大的“276年”字样,如同一个冰冷而永恆的句点,悬在洪武十三年的中秋月夜,悬在每一个大明开国者的心头。

夜风吹过,带来深秋的寒意,捲起几片早凋的落叶,打著旋儿,落向那沉默的、铺满月华的宫砖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