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二征漠北12:忽兰忽失温的得与失(2/2)

“陛下息怒。”魏国公徐达跨前半步,躬身行礼。这位大明军神並未被皇帝的怒火所慑,他深邃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標尺,紧紧锁著天幕上那些徒劳追赶的明军步卒、力竭停驻的骑兵以及沉默下来的神机营炮口。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著千军万马般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传入殿內每个人的耳中:

“此役,非战之罪,更非永乐皇帝(朱棣)不欲竟全功。实乃力有未逮,暴露我大明北征之根本痼疾——缺骑!”

徐达抬起手,指向天幕关键画面:

“陛下请看,瓦剌败军,溃而不乱,化整为零,凭藉轻骑之迅疾,四散奔入漠北深处,飘忽如风,踪跡难寻。”

他的手指微微移动,指向那些气喘吁吁、望尘莫及的明军步卒方阵,“我步卒虽眾,甲冑精良,结阵而战,固若金汤。然两条腿,焉能追得上四条腿?纵有千钧之力,亦只能望尘兴嘆!”

接著,他的指尖点向那些炮口冷却的神机营,“神机利器,守城破阵,威力无儔。然其笨重迟缓,射程有限,一旦敌骑脱离其雷霆范围,则雄狮失其爪牙,猛虎困於樊笼。此役,胜在堂堂之阵,挫於千里追亡!”

他收回手,眉头紧锁,沟壑纵横的脸上写满了沉甸甸的现实考量:

“若欲效仿汉武故事,倾举国之力,打造一支足以纵横大漠、追亡逐北、与胡虏爭雄於草原的庞大骑军……”

徐达的声音顿了顿,加重了语气,“陛下,此非旦夕可成!战马何来?优良种马、庞大牧场、无尽草料,此其一。骑手何训?非数年苦练,难成精骑,此其二。”

“甲冑兵刃、后勤輜重、长途奔袭之损耗补充,此其三。桩桩件件,皆是吞金巨兽!恐非我大明立国未久之財政所能长久负担。长此以往,恐蹈隋煬帝三征高丽、耗尽民力之覆辙!”

徐达深吸一口气,目光炯炯,提出了他深思熟虑的方略:

“故臣以为,未来北疆制胜之道,不在穷追大漠,而在固本清源!当以九边雄关坚城为永固之基,深沟高垒,屯田积粟。辅以精练之骑军,数量不必多,但求精锐剽悍,用於游弋策应,扼守要道,击敌於半渡。”

“更需善用『以夷制夷』之古策,洞察胡虏各部嫌隙,运筹帷幄,挑动瓦剌、韃靼乃至兀良哈等部相互攻伐,使其自耗元气。我大明则坐收渔利,以最小之国力损耗,换北疆之长治久安!”

徐达的分析,抽丝剥茧,冷静如冰,將未来北疆战略的核心困境与务实出路剖析得淋漓尽致。

曹国公李文忠、潁国公傅友德等宿將,皆面色凝重,微微頷首。

天幕所展示的追击无力,如同一面来自未来的冰冷镜子,清晰地映照出步骑失衡的致命弱点,让他们这些洪武十三年的统帅,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紧迫与警醒。

兵部尚书、五军都督府的官员们更是屏息凝神,飞速记录著徐达的每一句箴言,这將是未来国策的重要依据。

而在勛贵队列稍后,气氛则截然不同。

永昌侯蓝玉抱著肌肉虬结的双臂,嘴角掛著一丝毫不掩饰的、近乎刻薄的讥誚。

他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定远侯王弼,声音不大不小,带著惯有的狂放不羈,清晰地飘进宋国公冯胜等人的耳中:

“哼!徐大帅(徐达)说得在理!可根子呢?根子在哪?我看哪,归根结底,还是他朱老四手下没人!能打的猛將、善谋的帅才,都让他老子(朱元璋)在洪武朝……”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瞥了一眼御座方向,才继续道,“……给拾掇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要么是赵彝、谭青那种贪生怕死的草包饭桶,要么是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你们睁大眼睛瞧瞧,”

蓝玉抬下巴指了指天幕上朱高煦衝锋和朱瞻基劝諫的画面,“偌大个北征,啃硬骨头、玩命衝锋的是谁?是他二儿子朱高煦那个莽夫!关键时刻劝永乐(朱棣)见好就收、別把老本赔光的是谁?是他那毛都没长齐的孙子朱瞻基!合著从头到尾,就是他们老朱家爷仨儿——老的坐镇中军,二的打头阵,小的出主意——在那儿撑场子!这他娘的叫打仗?这叫唱戏!唱一出『永乐皇帝携子带孙勇闯大漠』的独角戏!光靠主角,能撑起千军万马的台面吗?笑话!”

蓝玉的话,如同一把淬了盐的匕首,又狠又准地捅破了永乐朝初期將星凋零、人才青黄不接的残酷真相,带著一种愤懣和兔死狐悲的凉意。

冯胜捻须不语,眼神复杂;王弼则微微摇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嘆息。殿內瀰漫著一股对宿命与未来的无力感。

天幕,此刻如同一面映照未来的魔镜,让洪武十三年的君臣,提前看到了胜利背后的隱忧与帝国武备的深层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