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二征漠北5:平保儿尚在否(2/2)

滚烫的茶水混合著尖锐的瓷片,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厚实的手掌皮肉!鲜血瞬间涌出,混著褐色的茶汤,顺著他紧握的指缝、手腕,淋漓地滴落下来,在脚下乾燥滚烫的黄沙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深褐色的坑洼,如同点点刺目的血泪!

剧烈的疼痛从掌心传来,却丝毫无法掩盖心头那焚心蚀骨的耻辱感。周围的军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操练声戛然而止,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聚焦在他那只鲜血淋漓的手上。

平安却浑然不觉!他的眼睛依旧死死钉在天幕上,钉在自己未来那具冰冷的尸体上。巨大的屈辱感如同毒蛇噬咬著他的心。

“四个月……只差四个月……”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天幕上朱棣那句追悔莫及的话——“使平安在,朕焉用亲征?”——如同魔音灌耳,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疯狂迴荡。

一个炽热得近乎滚烫的幻想,如同溺水者抓住的稻草,瞬间攫住了他:如果……如果未来的自己,能再忍四个月!熬过那句锥心刺骨的“平保儿尚在耶?”,熬过那如芒在背的恐惧……

那么,当丘福那个蠢材在臚朐河畔葬送十万大军的消息传来时……统率那支復仇之师,踏破漠北王庭,將韃靼可汗本雅失里梟首示眾,一雪大明前耻的……会不会就是他平安?!那將是何等快意!何等荣耀!足以洗刷他之前所有的屈辱!

这念头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他胸腔里残存的、属於猛將的豪情!

然而,这炽热的幻想仅仅燃烧了一瞬。

“呵……呵呵呵……”一声极其低沉、充满了无尽苦涩与洞悉世情冰冷的嗤笑,猛地从平安染血的嘴角溢出。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摊开了那只紧握的、血肉模糊的右手。掌心一片狼藉,深嵌的碎瓷片在阳光下反射著刺目的光,混合著黏稠的鲜血和茶渍,触目惊心。他看著这惨烈的手掌,眼神却异常清醒,甚至带著一种近乎残忍的自嘲。

“十万大军……漠北主帅?”他低声嗤笑著,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朱棣……未来的永乐皇帝,他可能把十万大军的性命,交到我这个曾经在战场上差点要了他命的『南军余孽』手里吗?”

天幕上盛庸自刎溅出的血、何福悬樑晃动的身影、耿家三子无声湮灭的记录,如同最冰冷的铁证,一帧帧闪过,瞬间將他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砸得粉碎!

“痴心妄想!就算我平安命硬,跟著上了北征的路,顶破天,也不过是丘福帐下的一个衝锋陷阵的副將!要么……”

他眼中闪过一丝战场搏命的凶光,“跟著那个刚愎自用的丘福,一起被韃子的铁骑踏成肉泥,马革裹尸,倒也死得其所,痛快!要么……”

他顿了顿,眼中那点凶光被更深的、看透命运的寒意取代。

“侥倖……活著回来?”他嘴角的冷笑扩大,带著一种看透结局的悲凉,“然后呢?等著另一个『陈瑛』跳出来?弹劾我『作战不力』、『貽误军机』?或者乾脆扣一顶『心怀怨望』、『勾结旧部』的滔天帽子?再逼我……再逼我像盛庸、何福那样,自己找根绳子,或者寻把刀子……像条被主人嫌弃的老狗一样,悄无声息地自尽?!”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命运愚弄的悲愤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汹涌地漫过心头,几乎將他窒息。但这一次,不再是自怨自艾的羞耻,而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退无可退的、属於战士的暴烈与决绝!

平安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天幕上那片象徵著死亡与荣耀的苍茫漠北!

他那只沾满血污、碎瓷和茶渍的右手,不再颤抖,而是极其缓慢地、带著一种磐石般的坚定,重重地按在了腰间佩刀的刀柄之上!粗糙、布满老茧的手指,死死扣住那冰冷坚硬的鯊鱼皮刀柄和鐔口,熟悉的触感如同最忠诚的战友,瞬间点燃了他胸腔里沉寂的火焰!

自杀?

引颈就戮?

像盛庸那样?像何福那样?像……未来那个窝囊的自己那样?!

“不!!!”一声无声的咆哮在他心底炸响!所有的屈辱、愤怒、不甘,在这一刻统统化作了最原始、最纯粹的杀意!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將洪武十三年这带著铁锈、汗水和黄沙气息的空气,连同未来那令人绝望的窒息感一同吸尽!

再化作一声低沉、嘶哑、却如同金铁交鸣般掷地有声的誓言,对著脚下染血的黄沙,对著那高高在上、映照著残酷未来的天幕,对著冥冥中既定的命运,发出了他的宣战:

“刀——不——加——颈——!”

一字一顿,如同重锤砸落!

“绝——不——引——戮——!”

他按在刀柄上的手青筋暴起,仿佛要將那冰冷的金属熔进自己的骨血!

“要死——”他猛地挺直了腰背,沾著血跡和沙尘的脸庞在烈日下如同刀削斧凿的雕像,眼中燃烧著属於洪武悍將、不死不休的凶悍光芒,“老子也死在衝锋的路上!死在韃虏的鸣鏑之下!死在堂堂正正、尸山血海的战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