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齐泰与黄子澄(2/2)

院中石桌旁,坐著三人。主位是分宜县教諭周正,一个严肃刻板的老夫子。他下首是分宜县衙的主簿钱有禄。

而被“请”来问话的,则是一个年约三十、面容清癯、眉宇间带著几分书卷气和尚未被生活磨平的锐气的青衫书生——黄湜,黄子澄。

与前番溧水的温和盘问不同,此间的气氛明显紧张许多。教諭周正眉头紧锁,主簿钱有禄更是板著脸,目光锐利如刀,反覆审视著眼前这个虽无功名在身(举人身份,但未中进士),却已在本地颇有文名的黄湜。

“黄湜,黄子澄。”钱主簿的声音带著官腔特有的冷硬,他刻意加重了“子澄”二字,“天幕所示,未来建文朝中,有重臣名唤『黄子澄』,亦为削藩主谋!其名其字,与你……何其相符!”

周教諭在一旁补充,语气带著劝诫:“黄生,非是本县为难於你。只是天幕昭昭,名讳相符,年岁……亦大致相当。此等干係,非同小可。朝廷旨意虽未明发,然地方亦有守土安民、查访可疑之责。你需据实以告,若有隱情,及早言明方为上策。”

黄湜(黄子澄)坐在石凳上,背脊挺得笔直。面对地方官吏的咄咄逼人,他脸上並无太多惧色,反而隱隱透著一股被冒犯的慍怒和不屑。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沉声道:

“教諭大人,主簿大人。学生姓黄名湜,字子澄,此乃家父所赐,县学、府学册籍皆有记载,可隨时查验。学生寒窗苦读二十余载,尚未得登天子堂,更遑论位列朝班,参议国政?未来之事,虚无縹緲,岂能因一字之同,便疑我黄湜有祸乱朝廷之能?”

他语气不卑不亢,甚至带著一丝读书人的傲气,“至於削藩……此乃军国大事,岂是我等未入流之身可妄议?学生只知恪守本分,精研圣贤之道,以待秋闈。”

他这番话,有理有据,点明了自己“尚未中进士”的现实,也巧妙避开了对削藩的直接评价,只强调自己无权妄议。

钱主簿和周教諭对视一眼,都有些棘手。黄湜是举人身份,有功名在身,按律不得轻易折辱拘押。且他说的也是实情,仅凭一个“字”与天幕中人相同,確实难以定罪。更重要的是,圣旨未下,他们也不敢做得太过分。

钱主簿沉吟片刻,脸色依旧冷硬:“黄生所言,不无道理。然兹事体大,不可不察。在朝廷明旨下达之前,你需谨守门户,无令不得擅离分宜县境!若有差池,唯你是问!来人,记档!”

他身后一名书吏立刻上前,在簿册上工整地写下:黄湜,字子澄,分宜县生员(举人),因名讳与天幕所示建文朝臣黄子澄相符,著令不得离境,听候发落。

书吏写完,將簿册呈给钱主簿过目。钱主簿冷冷地扫了黄湜一眼:“好自为之!”说罢,与周教諭一同起身,带著隨从吏员,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院。

院门被“哐当”一声带上,隔绝了外界的窥探。小院內只剩下黄湜(黄子澄)一人。

方才面对官吏时的镇定和傲气瞬间消散,他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显是憋著一股鬱气。

他快步走到院墙边,抬头望向那依旧悬於苍穹、映照著未来战火纷飞的天幕。

画面恰好闪过白沟河朝廷大军帅旗倒下的片段,一个身著华丽甲冑、却显得志大才疏的將领身影一闪而过——李景隆!

看到此人,黄湜(黄子澄)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和强烈的悔恨瞬间衝垮了理智!他仿佛看到了未来那个自己,在朝堂上力荐此人为帅,最终导致大军溃败、江山倾覆的可怕景象!

“李!景!隆!”黄湜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低沉却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鄙夷,“匹夫!竖子!误国奸贼!!”

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粗糙的土墙上,震得墙皮簌簌落下,指关节瞬间通红破皮,却浑然不觉痛楚。

“若苍天有眼,真让我黄子澄得入中枢,执掌权柄……”

他仰头望著天幕,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时空,刺向那个未来误国的自己,“我必不会再犯那等蠢不可及之错!什么勛贵之后!什么將门虎子!皆是虚妄!李景隆此人,分明就是燕逆安插在我朝廷的奸细!是断送我大明江山的祸首!”

胸中激盪的情绪难以平復,黄湜(黄子澄)深吸几口带著凉意的秋风,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他走回石桌旁,看著桌面上方才主簿书吏留下的墨跡未乾的记录——“黄湜,字子澄”。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子澄”二字上。渐渐地,那眼中的怒火与悔恨沉淀下来,化为一种前所未有的、磐石般的坚定。

他缓缓坐下,拿起桌上未乾的毛笔,饱蘸浓墨,在记录簿册的空白处,用力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两个字。並非自己的名字,而是两个重逾千斤、凝聚了他此刻全部信念与野望的字: 削藩!

墨跡淋漓,力透纸背!仿佛要將这未竟的志向,烙印进这洪武十三年的秋风里,更烙印进自己炽热的胸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