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纵横图表析兴替,朱黄卷签理繁芜(1/2)

“此为何物?”

几位在台內行走办事的书佐和令史,都忍不住停下脚步,好奇地围在角落的一张案几旁。

案几的主人,是新来的令史刘奚。

而他们议论的中心,正是刘奚面前那块半人高的木板。

木板被仔细打磨过,上面用墨线画出了纵横交错的格子。

一些格子里还填上了数字和文字。

这东西的形制,他们前所未见。

刘奚一整个上午,都在做这件事。

他將《巩县仓谷簿》从里翻了出来,然后就在这块木板上写写画画。

一个圆脸、身材微胖的中年官员背著手,也踱步过来。

他便是掌管天下仓廩帐目的仓部郎杜彦。

杜彦为人隨和,此刻脸上也带著一丝温和的好奇。

“刘令史,你这画的是何物?莫不是什么新的六博棋谱?”杜彦笑著问道。

刘奚站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

“郎官,此非棋谱。在下不才,斗胆想了个整理帐目的新法子。我称这些墨线为经纬线,经线记时,纬线记物,纵横交错,可使条目一目了然。”

说著,他將那捲已经破破烂烂的《巩县仓谷簿》竹简摊开在一旁。

杜彦捻著鬍鬚,低头看去。

那竹简上的文字他再熟悉不过了,正是仓曹官吏標准的记帐格式:

“仓谷出入月言簿。承上月余粟三百石,麦一百二十石。正月入粟一百八十石,出二百石;二月入粟二百一十三石,出二百五十石……”

文字密密麻麻,枯燥繁复。

想要从中看出某一月的具体收支,或是全年的盈亏趋势,需要耗费大量心神去逐字逐句地阅读、摘抄、心算。

杜彦与这样的文书打了半辈子交道,深知其苦。

而此刻,他再抬眼看向刘奚那块木板时,却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只见木板的左侧,从上到下清晰地標著粟、麦、豆等粮食品种。

而顶部,则从右到左,依次是正月、二月……直至十二月。

每一个格子都对应著一个月份和一种粮食,里面填写的数字,正是那一月、那种粮食的实际入库数。

仅仅是这个被刘奚称为统计表的东西,就已经让杜彦感到无比新奇。

它將一整卷竹简的冗长文字,变成了一张清晰无比的图表,所有数据都摆在明面上,无所遁形。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杜彦震惊的。

在木板的下半部分,刘奚用同样的经纬线画出了另一个更加奇怪的图形。

刘奚看出了他的震撼,再次开口。

“杜郎官,请再细看。此图之妙,在於形与势的结合。”

他先指向那些高低错落的朱、墨方柱。

“此乃形。每月皆有两根方柱,一朱一墨。朱者,是朝廷下达的月度目標;墨者,为库仓存入的月度实绩。一月之內,是朱高过墨,还是墨胜於朱,高下立判,功过得失,无所遁形。此为观一月之静態。”

接著,他的手指轻轻划过那两条蜿蜒起伏的曲线。

“此乃势。这两条朱、墨二线,將十二个月的目標与实绩之顶点相连,勾勒出一年用度的起伏大势。何处为峰,何处为谷,其势是昂扬向上,还是颓然滑落,便一目了然。此为观全年之动態。”

刘奚顿了顿,做出总结:“以柱观其形,可知一月之功过;以线察其势,可断全年之走向。形势结合,则库仓一年之全貌,尽在此图方寸之间。”

杜彦彻底失语了,他的大脑甚至不需要思考,眼睛就替他完成了所有的工作。

他伸出手,想要触摸那块木板,指尖却在半空中微微颤抖。

看著图中秋收时节那两根冲天而起的墨色巨柱,將代表目標的红色色远远甩在身后,一种无与伦比的丰足感扑面而来。

他仿佛能闻到烈日下粟麦的焦香。

又看到那条代表实绩的墨色曲线,在青黄不接的三月后,昂首上扬,一股难以言喻的激盪与豪情,在他的胸中轰然炸开。

而到了年末,当那条高昂的墨线缓缓回落,与朱线再度缠绕、贴合时。

心中那份豪情又化为了一丝深沉的警醒,让他下意识地开始盘算来年的用度。

盈、亏、盛、衰……

仅仅片刻的失神后,杜彦的脑海中,一扇全新的大门轰然洞开,无数念头如山洪般奔涌而出:

如果將前些年的旧档也製成此图,两图並列,一年之功过,一载之进退,岂非如掌上观纹,无所遁形。

若再將方才那份统计总表融入其中,標明各县贡献之多寡。

谁在尽力,谁在敷衍,又岂能藏於浩瀚卷宗之內。

甚至甚至可以加入人口、天时、兵事等更为复杂的变数。

想到这里,杜彦抬起头,他知道,这是一种足以剖析国朝脉络、预判天下大势的治国利器!

表格这种东西,杜彦还能理解。

毕竟汉代就有了很原始的表格,比如太史公《史记》里面的年表。

但是那种表格很是简陋,从未有过如此清晰的、被刘奚称为表头的东西来统领全局。

至於下面的统计图,那就是闻所未闻了。

表这个字,既有计量列表之意,亦有图形表达之功。

用这样一张图,竟能將计量与图形两种含义完美地融为一体,展现得淋漓尽致。

昨天刘奚拿出那所谓的贡墨时,杜彦倒是没觉得有什么。

毕竟魏晋以来,世家大族遍布天下,哪个豪门庄园里没养著些能工巧匠?有些压箱底的绝活,並不意外。

往日里,他需要费数个时辰,带著两三个令史小吏,在一堆竹简中反覆核算、对比,才能得出一个模糊的结论。

而现在,这所有的一切,都被浓缩在了这块小小的木板上。

看著杜彦对於图表的痴迷,刘奚並不意外。

对於他来说,超脱於时代的真正力量,最重要的就是生產力的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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