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没有人可以审判我!(2/2)

刘群率领著他的三千汉骑,並没有第一时间冲入城內参与混战。他冷静地指挥部下,配合一部分拓跋部的骑兵,迅速控制了蓟城几处重要的城门,阻止可能出现的援军或王浚的逃跑。他下令部下占据各处要道,架起简易障碍,防止再有上头的鲜卑人扰乱秩序。然后他的骑军穿梭於街巷之中,弹压那些过於失控的劫掠行为。他们行动迅速而纪律严明,与鲜卑人的散乱劫掠形成鲜明对比,有效地遏制了混乱的进一步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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蓟城中的喊杀声、哭嚎声、燃烧的噼啪声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便快速平息下来,只有零星的抵抗仍在城市的角落继续。

幽州都督府里,暖香融融的厅堂此刻也充斥著血腥味。华丽的屏风被推倒,精美的器皿碎裂一地,取而代之的,是手持滴血兵刃的鲜卑武士。昔日丝竹声已经不再,只有鲜卑武士粗重的呼吸声和甲冑的摩擦声。

王浚並没有逃走。

或者说,他试图逃走,但失败了。

当混乱发生时,他在亲卫的保护下试图换上普通士兵的衣袍,趁乱溜出都督府。但整个蓟城的混乱来得太快太猛,尤其是直扑都督府的鲜卑精锐,几乎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他刚出府门不久,就被一股涌入的鲜卑骑兵盯上。这伙鲜卑人衝散了他的亲卫,他本人也被逼回了都督府中。

此刻,他正端坐在都督府的內堂,被一群鲜卑军头团团围住。

他身上那件普通士兵袍服沾满了灰尘和血点,显得狼狈不堪。然而,他的腰杆却挺得笔直,下巴微微抬起,脸上依旧是那副惯有的、居高临下的倨傲表情。仿佛他不是兵败被围的俘虏,而是在接受一群蛮夷酋长的覲见。

“拓跋猗卢呢?”王浚的目光扫过眼前这些好奇围观他的鲜卑头人,带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冷硬喊道,“让拓跋猗卢来见我!你们这些杂胡,不配与我说话!”

围著他的鲜卑军头们虽然大多听不懂完整的汉话,但『杂胡』这个词以及王浚那颐指气使的態度,他们却是听得明明白白,看得真真切切。几个脾气火爆的武士当即按捺不住,手按刀柄就要发作,眼中凶光毕露。

“诸位大人息怒!此人是代公索要的重要人物,杀不得,杀不得啊!已经派人去请代公和刘公子了。”一旁通晓汉胡双语的翻译嚇得脸色发白,连忙低声劝解,好说歹说,才將这些被王浚气到的鲜卑贵族们暂时稳住。

不多时,帐帘被掀开,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在眾多军士的簇拥下,拓跋猗卢和刘群联袂而至。

王浚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越过了拓跋猗卢,死死盯在了刘群身上。他愣了一瞬,仿佛有些难以置信。隨即,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猛地爆发出了一阵极其癲狂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哈,原来是你!”王浚一边笑,一边用手指著刘群,笑声中充满了讥誚,“刘群是吧,刘越石家的小崽子!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哈哈哈哈!”

他笑得几乎喘不过气,好半天才止住笑声,脸上却换上了一副极度鄙夷的神色:“我原以为刘越石虽然是个不识时务的蠢货,但好歹还顶著个晋室忠臣的名头,躲在晋阳苟延残喘。没想到啊没想到,他装了一辈子的忠臣,临了临了,倒是生出了你这么一个勾结胡虏、兼併地盘的狼崽子!怎么?你们刘家也终於按捺不住,想要在这乱世分一杯羹了?哈哈哈哈!”

刘群面对王浚的狂笑和指责,面色丝毫未变,只是等他笑完,才冷冷地开口道:“王浚你个狼子野心之辈,也敢在这里狺狺狂吠?你有何资格在此评价我父亲?我父上表长安,奉立太子,匡扶晋室,对晋室的忠诚天下所共鉴。今日我等奉旨討逆,剿灭的正是你这等图谋僭號的国贼!”

“奉旨討逆?哈哈哈哈!”王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盯著刘群冷笑道,“小崽子,別在本都督面前装模作样了。我懂了,刘越石或许还是那个榆木脑袋的老实人,是你这个小狗崽子等不及了,背著老子玩起手段了,是不是?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陡然一收,语气变得无比刻薄:“你们!你们这些人!一个个都说我是野心家,是国贼。你们又真的比我乾净么?”

“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今日你们贏了,自然可以给我泼尽脏水。但这天下,谁又比谁乾净?我不过是失败了的袁公路,你们又何尝不是奸恶的曹孟德?!”

刘群並不为他的话语所动,只是淡淡地看著他,如同在看一场拙劣的表演。待王浚说完,他才平静地说道:“是非曲直,难以论说,但是功过忠奸,自有后人青史评判,我今日不与你做口舌之爭。待幽州稍定,我便將你押解回晋阳,择机进献给天子。届时,自有天子与朝廷,对你进行审判。”

“晋阳...”听到这两个字,王浚狂躁的神情忽然凝滯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

他出身太原王氏,晋阳,本该是他的桑梓之地,但对於这个出身他却心情复杂。

太原王氏给了他高贵的出身,让他总是自觉高人一等。然而他母亲不过是个平民,自己几乎相当於是父亲的私生子,他的父亲王沈都经常鄙视他。他在这个家里並没有什么好的回忆。

追忆,悵然,还有一丝怨愤,这些情绪仅仅出现了一瞬,便被更大的屈辱和狂怒所覆盖。

“审判我?你们也配!”他猛地站起身,嘶声大喝,“这天下没有人可以审判我!”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翻,竟从袖中滑出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匕。

周围的鲜卑武士大惊失色,纷纷拔刀上前。

然而,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王浚脸上露出一丝决绝,双手握住匕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刺向自己的心口。

锋利的刃尖轻易地刺破了单薄的衣袍,深深没入体內。

王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变得如同金纸。他踉蹌著后退一步,靠在身后倾倒的案几上。

鲜血很快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顺著匕首的血槽汩汩流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艰难,眼神开始涣散,目光茫然地望向西方。

“晋阳啊……”他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好...好多年...没有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