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病人与闯入者(1/2)

冰冷的审视如同两把精准的手术刀,顺著白语的双眸,剖入他的意识深处,试图將他所有隱藏的思绪都一一剥离、陈列。

眼前这张脸他再熟悉不过。那是兰策。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镜,那因为常年专注於数据而略显紧绷的眉心,那份仿佛能將世间万物都量化为参数的绝对理性……一切都与他记忆中的队友分毫不差。

然而,白语的心却在一瞬间沉入了比脚下这片虚无更深的冰冷之中。

这绝不是兰策。

真正的兰策,他的理性是建立在对世界的客观认知和对同伴的绝对信任之上的,那份冷静的背后,潜藏著属於人类的温度。而眼前这个“医生”,他的眼神里只有一种东西——程序。一种被设定好的、用於识別和修正“错误”的冰冷程序。他只是一个披著兰策外皮的、这个世界规则的执行者。

“七號病人,”那个“兰策医生”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我在问你话。根据记录,你最近的『幻想』症状有加重的趋势。你开始频繁地提及一些不存在的人和事,比如那个所谓的『调查局』。现在,你的生理指標又出现了异常波动。告诉我,你又在『幻想』什么了?还是说,你在害怕什么?”

这番话语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將白语罩住。每一个字都是一个陷阱。承认幻想,等於承认自己是“病人”,將被纳入这个世界的“治疗”体系;否认幻想,则会被判定为“不合作”,从而触发更激烈的“修正”手段。

“呵……真是一场有趣的审讯。”黑言的声音在他的意识深处悠然响起,带著一丝欣赏的慵懒,“他复製了你同伴的样貌,试图用你最熟悉的方式来瓦解你的防御。真是拙劣的模仿,他只模仿了皮囊,却完全不懂那份属於『羈绊』的內在。不过,白语,我很好奇,面对这样一个贗品,你要如何演出一幕让观眾满意的戏剧呢?”

白语没有理会黑言的调侃。他的大脑在几秒內完成了无数次推演。他缓缓地抬起头,迎上“兰策医生”那审视的目光,那双本该深邃平静的眼眸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了一丝符合“病人”身份的迷茫与恐惧。

“我……”他的声音沙哑而乾涩,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不知道……我只是……感觉很不安。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不是七號,我叫……白语。我有很多同伴,我们在一起……做一些很危险的事情……”

他没有直接否认,而是顺著对方的话,將自己的真实记忆,包装成了一场虚无縹緲的“梦境”。

“梦醒了,我发现自己还是在这里。我分不清……到底哪边才是真的。所以,我有点害怕。”他微微低下头,避开了对方的视线,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更加脆弱和无助,“医生,我是不是……病得更重了?”

这番真假参半的独白堪称完美。他利用了自己灵魂破碎后那份真实的疲惫感和苍白的脸色作为佐证,將一个精神病患者在现实与幻想之间挣扎的痛苦与矛盾,演绎得淋漓尽致。

“兰策医生”那程序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数据流般的分析光芒。他似乎在將白语的反应与他资料库中无数病人的案例进行比对。

几秒钟后,他脸上那冰冷的审视感稍稍褪去。

“这是典型的『认知混淆』症状,在你的病程中很常见。”他以一种宣读诊断报告的语气说道,“你將幻想中的『自我』投射到了现实中,並因此產生了焦虑和恐惧。这说明,你之前的药物剂量,可能需要进行一些调整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白大褂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金属盒子,从里面拿出两颗和之前一样的白色药片递到了白语面前。

“现在,把这个吃了。它可以帮助你放鬆下来,让你那些不必要的『梦』,暂时变得模糊一些。”

又来了。

白语的心猛地一紧。他知道同样的把戏不可能成功两次。在“医生”的监视下,他没有任何机会將药片藏起来。

拒绝还是接受?

就在他迟疑的瞬间,“兰策医生”那刚刚缓和下去的眼神,又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怎么?你在抗拒治疗吗,七號?”他声音里的那份属於程序的冰冷感又加重了几分。

千钧一髮之际,白语的目光瞥见了“兰策医生”胸前口袋里別著的一支钢笔。那是一支很普通的老式英雄牌钢笔,但笔帽上却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划痕。

那道划痕白语见过。在现实世界里,兰策也有一支一模一样的钢笔,那是他刚入局时,安牧送给他的。而那道划痕,是在一次任务中为了抵挡一枚飞溅的弹片意外留下的。

这个世界的构建者,它的模仿能力竟然精细到了这种地步!它读取了自己的记忆,复製了兰策的外貌、声音,甚至连他隨身物品上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都完美地復刻了出来!

但这也恰恰是它最大的破绽!

一个真正理性的、程序化的世界,是不会允许这种“不完美”的瑕疵存在的。这个细节的出现,只说明了一件事——这个世界的构建者,温茂然,他虽然试图建立一个绝对秩序的王国,但他自身的意志,却充满了人性中固有的傲慢与……恶趣味。他享受这种玩弄人心的感觉。

白语的脑海中瞬间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他抬起头,眼神不再是之前的迷茫,而是转变为一种混杂著偏执与狂热的光芒。他死死地盯著那支钢笔,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不……不是的……”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对医生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我只是……看到了它。这支笔……它不该在这里。它是我一个叫『兰策』的同伴的东西。我记得很清楚,上面的划痕……是在一次任务里留下的……”

他开始主动地“倾泻”出自己的“幻想”。

“兰策医生”的眉头第一次真正地皱了起来。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钢笔。他的程序告诉他,这只是一支普通的笔。但眼前这个病人所描述的细节,却又精准得不合常理。

“七號,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没有胡说!”白语的声音陡然拔高,情绪激动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失控,“你们都是假的!这个世界是假的!你们都是……是温茂然製造出来的幻影!他想把我变成和你们一样的空壳!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他猛地从“兰策医生”手中夺过那两颗药片,在对方错愕的注视下,看也不看地就塞进了自己的嘴里,然后抢过水杯,狠狠地灌了一大口水,將药片咽了下去。

“你看!我吃了!但是没用的!”他因为激动而剧烈地喘息著,眼神里的狂热几乎要燃烧起来,“你们的药,只能麻痹我的身体,但麻痹不了我的记忆!只要我还记得他们,记得安牧队长,记得莫飞,记得陆月琦……我就不是七號!我永远都是白语!”

他用一种近乎於“自曝”的方式,完成了一次完美的偽装。

一个因为病情加重,已经彻底无法分清现实与幻想,並对“治疗”產生了严重对抗情绪的无可救药的病人。

“兰策医生”彻底愣住了。他那程序化的思维,显然无法处理眼前这种超出了所有预案的复杂状况。他看著眼前这个情绪激动、眼神狂热的“七號”,又看了看自己手中那空空如也的托盘。

最终,他推了推眼镜,用一种记录病例的冰冷语气说道:“病人七號,出现严重对抗性妄想症,伴有暴力倾向。药物已服用,但精神状態极不稳定。需要……上报院长,进行一次深度的『记忆梳理』。”

他深深地看了白语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件即將被送回工厂返修的残次品。然后,他转过身,快步朝著迴廊的深处走去,似乎是要去向他的“院长”匯报。

危机暂时解除了。

白语靠在墙上,感觉一阵阵的眩晕感从胃里传来。那两颗药片的药效开始发作了,它们像两条冰冷的虫子,正顺著他的血管向上爬,试图麻痹他的中枢神经,让他的思维变得迟缓。

他必须立刻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在药效完全发作前將这种影响降到最低。

他强撑著身体,辨认了一下方向,朝著之前护士提到过的“活动室”走去。那里病人最多,最混乱,也最適合隱藏。

……

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

当陆月琦的意识从那阵天旋地转的拉扯感中挣脱出来时,她发现自己正身处於一片绝对的虚无之中。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重力,甚至连时间的流逝都感觉不到了。她就像一颗被拋入宇宙深处的尘埃,孤独地悬浮著,找不到任何可以作为参照的坐標。

恐惧如同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臟。

但这一次,她没有尖叫。

“我是陆月琦,恶梦调查局一队调查员。我来这里,是为了找到白语,带他回家。”

她闭上眼睛,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默念著自己的目標。她再次巩固了自己的“精神之锚”,那个在玩具工厂里挡在她身前的无比坚实的背影,在她的意识之海中缓缓浮现,散发著微弱但却坚定的光芒,为她在这无边的黑暗中,点亮了一座小小的灯塔。

隨著“自我”的稳固,她开始尝试著去感知这个世界。

她將自己的“深寒”之力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小心翼翼地向著四周的黑暗中探出。

瞬间,无数纷乱、破碎、充满了痛苦的情绪洪流,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向她涌来!

“……我的腿……好疼啊……谁来帮帮我……”

“……別过来!你不是我妈妈!你这个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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