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井中泪(1/2)

“阿爹,阿娘,你们看,我救了一个外乡人哥哥回来!”小溪仰著头,献宝似的拉著她“阿爹”那冰冷的手,指向屋內的白语,“他叫白语,他之前漂在水上,都快淹死啦。”

那男人——小溪的“阿爹”,缓缓地低下头,用那双纯黑的眼睛“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然后僵硬地抬起手,极为缓慢地、如同提线木偶般摸了摸小溪的头。他的动作里没有丝毫的慈爱与温柔,只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慄的、程序化的精准。

隨后,他和身旁的女人一起,迈著同样僵硬而沉重的步伐,走进了屋內。隨著他们的进入,一股更加浓郁的、混杂著雨水腥味与某种未知腐朽气息的阴冷,如同实质的浪潮般席捲了整个屋子,將那盏油灯的豆大火苗都压得摇曳不定,几欲熄灭。

“外……乡……人……”

男人开口了。他的声音,沙哑、粘稠,如同两块被水泡得发胀的朽木在互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那早已腐烂的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

他那双纯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白语,嘴角那僵硬的微笑弧度,似乎又扩大了一丝。那不是欢迎,更不是友善,而是一种近乎贪婪的、如同屠夫在审视一只即將被摆上祭台的、膘肥体壮的羔羊般的眼神。

白语全身的肌肉都在瞬间绷紧,那股来自灵魂深处的虚弱感与外界带来的致命威胁感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无法站稳。他知道,自己此刻的状態,別说对抗,恐怕连逃跑都做不到。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大脑,以及……身边这个看似无害、却又处处透著诡异的小女孩。

“是啊是啊,”小溪完全没有察觉到父母的异样,或者说,她早已对这种异样习以为常。她拉著“阿娘”的手,嘰嘰喳喳地说道,“白语哥哥人可好啦,他还夸我的名字好听呢。阿娘,我们今晚吃什么呀?白语哥哥肯定饿坏了。”

那女人——小溪的“阿娘”,同样用那双纯黑的眼睛上下打量了白语一番,然后缓缓地转过头,用与男人如出一辙的、沙哑粘稠的声音说道:“吃……雨……鲜……”

说完,她便鬆开小溪的手,与男人一起,如同两具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转身走向了里屋的厨房。

白语的心猛地一沉。

雨鲜?

这个名字,光是听著,就让他感到一股发自內心的恶寒。联想到小溪之前所说的“雨会吃人”,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所谓的“雨鲜”,绝对不是什么正常的食物。

“白语哥哥,你別怕,我阿爹阿娘就是不爱说话,但他们不坏的。”小溪似乎看出了白语的紧张,跑过来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地安慰道,“雨鲜可好吃啦,是下雨天才有的呢,又滑又嫩,你一定会喜欢的。”

看著小溪那双清澈的、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白语心中的警惕非但没有放鬆,反而提到了最高。一个能在这种环境下安然无恙、甚至对父母的诡异习以为常、並且认为那种恐怖食物“好吃”的孩子,她本身的存在,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他不动声色地坐回长凳上,开始飞快地思考著对策。硬碰硬是死路一条,逃跑也绝无可能。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扮演”好一个虚弱无害的、需要被“招待”的客人角色,静观其变,寻找破局的机会。

很快,那女人便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的手中,端著一个粗糙的、黑色的陶盆,放到了屋子中央那张小小的方桌上。

“开……饭……”

男人也从厨房里走出,手中拿著三副碗筷,同样是那种沉重的黑陶质地。他將碗筷摆好,然后便与女人一起,在桌子的两边僵硬地坐下,那双纯黑的眼睛,再次齐刷刷地投向了白语。

那是一种无声的邀请,更是一种不容拒绝的命令。

“白语哥哥,快来呀!”小溪已经迫不及待地爬上了自己的小板凳,兴奋地拍著手。

白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噁心感,缓缓地走到桌边坐下。当他的目光落在那盆所谓的“雨鲜”之上时,即便是他那颗早已被无数恐怖景象磨礪得坚韧无比的心,也不由自主地剧烈收缩了一下。

那黑色的陶盆里,盛著半盆浑浊的、泛著青黑色泽的粘稠液体,像是下水道里最污秽的积水。而在那粘稠的液体之中,浸泡著十几条通体雪白、约有手指长短的、如同蠕虫般的生物。它们没有眼睛,没有鱼鰭,只有一张一合的、小小的圆形口器。它们的身体在粘稠的液体中缓缓地蠕动著,彼此纠缠,看上去……竟然像是活的。

一股混杂著雨水腥味和淡淡腐肉气息的怪异气味,从盆中散发出来,刺激著白语的味蕾,让他几欲作呕。

这就是……“雨鲜”。

“吃……”

男人用那双纯黑的眼睛盯著白语,缓缓地吐出了一个字。他自己拿起筷子,夹起一条还在微微蠕动的白色蠕虫,面无表情地,將其送入了自己那僵硬的、不会咀嚼的嘴中,然后直接咽了下去。

女人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而一旁的小溪,更是吃得津津有味,她甚至不需要筷子,直接用小手抓起一条,像吃果一样塞进嘴里,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白语哥哥,你怎么不吃呀?凉了就不好吃了。”小溪含糊不清地说道,嘴角还沾著一丝青黑色的粘液。

三双眼睛,六个黑洞,齐刷刷地聚焦在了白语的身上。

那股无形的压力,几乎要將空气凝固。白语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个岔路口。吃,或是,不吃。每一种选择,都可能通向截然不同的、但同样危险的结局。

吃下去,他很可能会像那些村民一样,被彻底同化,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但不吃,就是公然违抗了主人的“招待”,在这片讲究“规则”和“礼数”的诡异之地,其后果,恐怕同样是致命的。

他的大脑在千分之一秒內疯狂运转。他注意到,小溪虽然在催促他,但眼神中並没有恶意,更多的是一种单纯的“分享美食”的喜悦。而她的父母,虽然眼神冰冷,但似乎也没有立刻发作的跡象,只是在“等待”,等待他做出选择。

突破口,或许就在小溪身上。

白语的脸上,挤出了一丝苍白而虚弱的微笑。他没有去看那盆令人作呕的食物,而是將目光投向了小溪,用一种带著歉意的、温和的语气说道:“对不起啊,小溪。不是哥哥不想吃,只是……哥哥是外乡人,从小肠胃就不好,吃不惯家乡以外的东西。一吃……肚子就会疼得打滚。”

他一边说著,一边恰到好处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配合著皱起了眉头,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他的演技算不上精湛,但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下,这种突如其来的“示弱”,却显得异常真实。

“啊?会肚子疼吗?”小溪果然上当了,她立刻停下了往嘴里塞“雨鲜”的动作,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情,“那……那可不能吃!”

她立刻转过头,对著她那对如同雕塑般的父母,大声地说道:“阿爹!阿娘!白语哥哥吃不了我们的『雨鲜』!他会肚子疼的!你们不许逼他吃!”

那男人和女人,那双纯黑的眼睛依旧盯著白语,似乎在分辨他话语的真偽。整个屋子陷入了长达十几秒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终,男人那僵硬的嘴角似乎动了一下,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不……吃……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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