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凶手逃脱(2/2)

曾小芳拿到了那一垒现金。沉甸甸的,浸透了血和泪的重量。窗外细雨如丝,敲打著屋檐,发出单调压抑的滴答声。

她坐在筒子楼窗口那个段进財常坐的旧木凳上,眼前的世界扭曲得像块被打碎的镜子。面前这垒钞票,在她模糊的泪眼中像是一群嘲讽跳跃的幽灵。

她记起最后一次和段进財一起寻找粮库墙角的那个晚上,手电筒雪白的光柱在湿冷的墙角晃动,像无力的探照灯,却最终连一丝可疑的尘埃都没扬起。他当时低声说:“也许真是我眼了,太累了。”声音里带著一丝对自己的宽慰和对她安抚的愧疚。

段进財下葬那天,阴雨绵绵。土黄色的墓穴吞噬了那副薄皮棺材,冰冷的雨水淋透了她僵硬的身体。葬礼结束,她抱著被亲戚换上了一身深色小衣服的萍萍离开墓地。孩子趴在她瘦削的肩膀上,似乎睡著了,小小的身体却还在不时痉挛一下,浓密卷翘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

萍萍这几天夜里时常惊醒,有时是尖叫,更多时候是发著高烧一样的惊厥和低低的梦囈:“……爸爸……压……”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残留的懵懂恐惧像一层洗不去的阴翳。

八万块钱?一条人命?曾小芳站在冰冷坚硬的墓石中间,抬起头,望向铅灰色的、不断坠落雨丝的天空。一种巨大的、无法排遣、也无处申诉的空洞和寒凉,如同浸骨的冰水,从头到脚淹没了她每一寸血肉。雨水衝进她的领口,也冲不去那种刺骨的冰凉,仿佛连骨髓深处都在瑟瑟发抖。而她怀中孩子的微温,是这无边冰冷里唯一残存的一点脆弱星火。

同一时刻,一辆破旧的长途大巴,正像一只沉默的老甲虫,顛簸著驶出茂明市脏兮兮的城郊收费站,碾过湿滑的路面,拐上通往省城方向灰濛濛的主干道。车厢后排角落的双人座上,蜷缩著一个身著深色夹克、戴著鸭舌帽的男人。车窗玻璃蒙著一层厚厚的水汽,映著窗外飞掠而过的单调田野和电线桿模糊的轮廓,偶尔有几盏寥落乡村的灯光闪过。

正是阿南。

他的鸭舌帽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小半张脸,阴影深深。那条伤腿被他小心地侧著搁在狭窄的过道边,外面套著一条肥大的裤子,里面的夹板在顛簸中依旧隱隱作痛。然而,那痛楚似乎已经转化成了一种奇异的酥麻感,电流般一直窜向四肢百骸。

成了,成了!这四个字在他心腔里疯魔般膨胀跳跃,反覆敲击著他的神经,带来一种窒息般的巨大兴奋和眩晕的解脱感。那张写著事件结局的报纸,被他紧紧揉皱塞在胸前的內袋里,紧贴著他剧烈起伏的胸膛。

他把脸转向冰冷的、蒙著水汽的车窗,窗外混沌一片,映出他自己扭曲而模糊的倒影。车灯一晃而过时,倒影嘴角似乎向上扯了一下,像是在笑。那双躲在帽檐下的眼睛深处,却没有任何光,只剩下浓黑粘稠、望不到底的旋涡。那里藏著的不是解脱后的光亮,而是更深、更黑的空洞。復仇的快意如同燃烧的野火过后,留下的是无边无际、风一吹就露出狰狞真相的焦黑荒原。

车轮碾过积水,发出嘶哑的碾压声,载著这片荒原唯一的主人,一头扎进前方更浓的黑暗里。

公路没有尽头。雨水鞭打著车身,窗外的黑暗粘稠如墨。车厢里浑浊的汗味、脚臭味混著劣质香菸的烟雾升腾,阿南蜷缩在角落,一动不动。小女孩那小红褂子上刺眼的血色,段进財后脑迸裂的闷响,如同附骨的疽菌钻进他的骨髓里疯狂滋生。

曾小芳那张清秀却锋利如刀的脸,那双在狼藉店铺里看死人一样看向他的眼睛——又一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层灰濛濛的窗玻璃上。它们没有隨著段进財的消失而黯淡,反而在那空洞的黑暗深处熊熊燃烧起来,带著一种无声的、几乎要將他灼穿、焚尽的疯狂执念。他知道,那个女人的目光永远烙印在他的灵魂里了。那gg公司八万块赔偿金换不来真正的安寧,这沾满血腥的逃亡之旅也只是个逗號,哪天就会真相大白。

断腿的瘢痕隱隱作痛,这痛楚如影隨形,像一条不死的蛇,盘旋在他空洞的躯壳里,隨时准备再次发出致命的嘶鸣。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肉体的尖锐疼痛压过心头那片更冰冷、更绝望的疯狂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