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抢修连铸机(1/2)

陈捷忠分到钢三炼钢设备科做技术员已有三个月了。

三个月里,他如同最谦卑的一颗螺丝钉,拧进厂区庞大身躯的某个角落,和那些工龄几乎长过他年岁的维修师傅一道,每天泡在一线焦灼的炉火里。

钢三炼钢是只火热的钢铁巨兽,整夜醒著,吞吐著映红天壁的火焰与钢水,没有休止。

陈捷忠已渐渐能循著轰鸣辨认转炉何时吹炼,凭著温度、声浪的细微差別判定精炼炉里每寸变化的轨跡。图纸上的设备在他脑海中终於连结成一条真实而滚烫的生命线——它们不仅標著序列號,它们会发烧、呻吟、罢工,乃至流血。

1996年9月。

这天下午快下班,突然响起急促的电话铃声。尖锐的声音,在设备科现场值班室的静默中分外刺耳。陈捷忠刚回到办公室,摘下安全帽,耳廓还有机器轰鸣声在嗡嗡作响。

电话那头,当班的连铸班班长刘力源语气焦灼:“陈工吗?速度来连铸班!”

二流连铸机——这条由盛钢桶、结晶器、拉矫机构成的精密链条,正吐出温度已降至通红的钢坯。平日里本该笔直如铁轨的钢坯,此刻却带著细微的扭曲蜿蜒滑行,在测温仪界面上,规格数据频频跳出刺眼的红字。报警声急促地响著,像是催命的符咒。

刘力源脸色铁青地迎上来:“小陈,拉矫那边晃尾巴,摆上三四毫米,出的坯不对了!”

他伸手指著监控屏幕,那条本应笔直的钢坯输送线,细微却顽固地摇曳著弧度——这弧度便是致命伤,意味著整炉四十五吨的钢水面临报废的险境。

寒冬的夜风本该锋利如刃,此刻却蒸腾在无形的巨大炙热空气里,连带著值班长额头的汗也一起凝固了。车间巨大的噪声似乎暂时消隱了,徒留那红色数字在屏幕上闪烁,像沉默中撕开的心跳。

问题出在拉矫机,陈捷忠几乎瞬间就做出了判断。他匆匆换上沾满油污与尘土的厚实工装,脚下却生风,直朝轧机平台下方奔去。拉矫机深处在连铸机尾部,低矮、隱蔽,是钢流成型最后也是精度要求最苛刻的关隘。人钻进去,像闯入一个巨大铁兽闷烫的心室。

下探的路本就狭仄、盘旋,温度如火箭般急速攀升。一股裹挟著金属焦糊与灼人热力的巨浪兜头扑来,狠狠拍打在陈捷忠脸上,几乎要將肺腑中积蓄的冷气强行吸乾。几百度的暗红外线无声放射,像无数条看不见的滚烫细丝穿透工装,直烙向骨头缝里。

检修班值班长徐振国已经在那片不足二十平米的钢构迷宫里了。他佝僂著背,如虾米般蜷缩在角落的钢铁支架下,灰白的头髮被汗水浸透,贴在鬢角,眼睛却瞪得极圆,焊枪般的光穿透幽暗,紧紧咬著一排排密密麻麻的传感器与控制线缆。

昏暗里,另几张同样汗流如注的模糊面孔在热气腾腾的阴影处晃动。空气稠重如铅水,每一次呼吸都带著艰难的、如同拉著风箱的嘶嘶声。

“徐班长!”陈捷忠刚想说话,徐振国已伸出一根黑黢黢的手指,用力指向几台深藏在巨大液压缸体背后、结构极其复杂的控制器壳体——“小陈!快!”他的声音在金属震颤中勉强可辨,带著老工人特有的斩钉截铁,“你眼睛尖,查机头控制器!仪錶盘那几个数忽高忽低的,邪乎!”

这像是一条有形的指令。

陈捷忠没有丝毫犹豫,一头扎进那片更深的热气核心。拉矫机机头控制器——整个设备“大脑”的所在,正是由它发出指令,控制著牵制结晶器內钢坯成型的所有拉矫辊的精准开合间隙与压力。现在,这台钢铁神经中枢被包裹在一层厚厚的积尘与油污里。

人趴跪下去,钢构架的冰凉刺穿了厚厚工装裤下的膝盖骨。胸腔每一次鼓动,都像在吞咽一片滚烫锋利的玻璃碎片。汗水如同开了闸的小溪,从安全帽边缘持续不断地流淌,咸涩的液体渗进眼角,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眼睛不得不眯起抵御这双重“炮烙”之刑。他拧亮强光手电,光柱像一柄细长的剑,艰难划开油腻的黑暗,探入控制器安装基座底部那狭窄到几乎不容指头通过的缝隙。

视线死死锁住那些固定基座的巨大螺母——它们纹丝不动?不对!电筒光线反覆地、神经质般地扫过。某一个瞬间,一丝极其微弱的、异於油污乌沉沉本色的金属闪光,从光线死角里倏然漏了出来!陈捷忠的头猛地往下一扎,脸颊几乎贴上铁板。那里!在几个手臂极难伸及的內部紧固位置,其中一枚螺母边缘与基座金属板的交界处,油跡分布的形状有些古怪,似乎曾有过极其微小的错动位移,留下了一道淡淡的、尚未被新油灰覆盖的弧痕!心口猛地一抽,热浪压不住的激盪瞬间涌上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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