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天子守国门!(2/2)

回到紫禁城时,雨丝已若有若无地飘落。朱高炽正在乾清宫东暖阁打太极,白鹤纹的袖口隨著招式划出优雅的弧线。

朱瞻基附耳说出兵符之事,朱高炽推掌的动作陡然凝滯,绣著金线的云纹皂靴在青砖上划出半道弧线。香炉中升起的青烟突然被穿堂风搅乱,裊裊盘绕在父子二人之间。

张妍捧著刚沏好的碧螺春进来,听到父子二人对话后手不由一抖,茶盏在盏托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望著丈夫骤然苍白的脸色,突然想起昨夜朱棣召她入宫时,盯著太祖皇帝画像久久不语的模样。

“陛下是怕……“张妍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目光转向朱瞻基手中的兵符,那青铜上斑驳的绿锈,此刻竟像是凝结的血痂。

朱瞻基这才如梦初醒,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忽然想起出发前爷爷反常的叮嘱:“若一月后接不到军报,就让你父亲封掉居庸关。“少年握紧兵符,虎口被尖锐的符角刺得生疼:“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只有把这个国监好。“朱高炽弯腰拾起被风吹落的太极图,绢纸上的阴阳鱼被雨水洇得模糊。

朱高炽望向宫墙外翻涌的乌云,声音低沉得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张妍,去让后宫所有妃嬪每日诵经。你亲自去庆寿寺,替陛下给姚广孝上香。“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骤然砸在琉璃瓦上,顺著螭首的嘴倾泻而下,匯成蜿蜒溪流。

朱瞻基站在廊下,看著父亲转身时微驼的背影,突然觉得那淡灰色的袍角,竟与爷爷远去时扬起的龙袍如此相似。雨幕中,二十万大军出征的號角声似乎还在耳畔迴荡,而紫禁城的铜钟已敲响未时三刻,惊起满院梧桐叶,在风雨中打著旋儿飘落。

永乐二十二年四月,北国的寒意仍未褪尽,五十万明军如同赤色的钢铁洪流,在朱棣的统率下自北京、宣府两地拔营而起。

绵延百里的行军队伍中,明黄龙旗、赤色战旗遮天蔽日,长枪如林,刀光似雪。校官们的锁子甲在阳光下泛著冷冽的光泽,腰间佩剑的白玉螭纹折射出耀眼光芒,每一副鎧甲的缝隙间都凝结著战场磨礪出的肃杀之气。

战马的嘶鸣、车轮的轆轆声与士兵们整齐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宛如一首震撼天地的战爭进行曲,昭示著这支十五世纪初世界上最强大军事力量的磅礴气势。

朱棣身著玄铁镶金的龙鳞甲,端坐在神骏非凡的照夜玉狮子上。这匹通体雪白的宝马,四蹄踏雪,昂首嘶鸣,唯有额头处一点朱红,恰似滴落的鲜血。

帝王的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甲冑与旌旗,当大军驶出长城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地勒住韁绳,缓缓回首。眼前,万里长城宛如一条沉睡的巨龙,蜿蜒於崇山峻岭之间,烽火台如忠诚的卫士,默默守护著这片土地。砖石上的斑驳痕跡,是岁月与战火留下的印记;城墙缝隙间生长的野草,在风中摇曳,仿佛在诉说著千年的沧桑。

朱棣凝视著这道凝聚无数心血的屏障,却不知这將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回望这片汉家锦绣江山。寒风吹起他鬢角的白髮,也吹动著他身后猎猎作响的明黄龙旗,帝王的身姿在夕阳下显得既伟岸又孤寂。

傍晚时分,草原上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兀良哈部的首领以及女真各部的使者,驱赶著漫山遍野的牛羊,风尘僕僕地赶到朱棣的中军大帐。为首的兀良哈首领身材魁梧,头戴貂皮帽,身披狼皮大氅,腰间悬掛的弯刀镶嵌著红宝石,在暮色中闪烁著神秘的光芒。

这些使者翻身下马,以草原上最隆重的礼节,五体投地叩拜这位东方庞大帝国的最高统治者。

“尊贵无比的大明永乐皇帝陛下!”兀良哈首领的声音浑厚而炽热,在空旷的草原上迴荡,“我谨代表兀良哈部的所有儿郎,向您献上骏马一千五百匹,牛羊六百头!愿陛下的大军如雷霆万钧,一举荡平韃靼部落;愿陛下的威名如草原上的雄鹰,让敌人闻风丧胆!”他身后的隨从们隨即拉开皮袋,露出里面堆积如山的毛皮、箭矢等军需物资,每一样都代表著草原部落的诚意与敬意。

女真各部的使者们也纷纷上前,献上海东青、人参、貂皮等珍贵特產。他们用略显生涩的汉语,带著浓重的口音,送上最美好的祝福:“愿大明皇帝陛下旗开得胜,凯旋而归!韃靼贼寇必將在陛下的天威下灰飞烟灭!”使者们的眼神中,既有对大明国力的敬畏,又饱含著对这位传奇帝王的崇拜。

朱棣端坐在镶金的胡床上,神態从容自若,嘴角带著自信的微笑。他挥了挥手,声音洪亮而威严:“尔等忠心,朕心甚慰!待平定韃靼,朕必重重赏赐!”说著,他走下台阶,亲手扶起兀良哈首领,又与各位使者亲切交谈,询问各部的生活状况。

帝王的豪迈气魄与宽广胸襟展露无遗,从草原风物谈到治国之道,从军事策略聊到民生百態,言语间尽显一代雄主的风范,让在场的眾人无不心悦诚服。

夕阳的余暉如金色的纱幔,笼罩著整个中军大帐。最后一丝阳光洒在朱棣的龙袍上,將那金龙图案映照得仿佛要腾空而起。眼看天色渐晚,朱棣命人备下美酒佳肴,款待远方的客人。宴席结束后,又亲自送別这些逐水草而居的部落使者。

离开明军大营后,两个兀良哈部的使者骑在马上,望著身后依然灯火通明的营地,不禁发出感嘆。

高个使者勒住韁绳,眼神中满是敬佩:“我早就听说,汉人这位可汗有句话叫『天子守国门』,今日亲眼所见,果然名不虚传!若当年的元帝也有这般骨气与胆识,大元帝国又怎会在短短数十年间轰然崩塌?”

矮个使者沉思片刻,压低声音道:“听我叔叔说,南方的汉人把最后一个元朝皇帝称作『元顺帝』,这『顺』字,看似是諡號,实则是在嘲讽他的软弱无能。他就像风中的杂草,毫无骨气,丟尽了黄金家族的脸面……”

兀良哈部的首领骑著马走在前面,默不作声,但他眼角微微颤动的皱纹,暴露了內心的波澜——儘管永乐大帝曾经屠戮过他的族人,但在明军强悍的实力面前,这位首领只能选择尽力討好。

草原的夜风呼啸而过,带著远处明军营地传来的更鼓声,也带著歷史的沧桑与厚重,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上久久迴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