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千夫所指(2/2)

包袱皮刚系好,突然被人拽住了一角——是赵德贵的堂嫂马金凤。这女人穿著崭新的“红豆“衬衫,十个指甲涂得鲜红刺眼。

“你这被面是我们老赵家的!“马金凤一把扯出包袱里的布被面,“这是当年我大娘的嫁妆!“

郑裹珍死死攥住另一头:“这是我自己的...“

“哧啦“一声,被面被撕成两半。马金凤把破布往地上一摔,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不要脸的贱货!没领证就敢和德贵住这么多年?现在德贵要挨枪子了,你还有脸拿东西?“

拖拉机这时“突突突“地开过来,郑裹珍抱著残缺的包袱爬上车斗。车子开动时,几个小孩追著扔烂菜叶,一片烂菜叶粘在她的头髮上,散发出一股腐臭味。

晌午时分,郑裹珍蹲在村外的小河边搓洗被面。混浊的河水里漂著农药瓶和泡沫,上游有人在洗农药桶,刺鼻的“敌敌畏“味道熏得她直流眼泪。

“哗啦“一声,背后有人往河里扔石头,水溅了她一身。

“破鞋!“几个半大小子在岸上起鬨,“你姘头明天就要吃生米了!“

郑裹珍拧乾被面的手不停的发抖。她听说过“生米“——村里老人管枪子儿叫这个。去年公审大会后,枪毙毒贩那回,刑场附近的玉米地里有人捡到过子弹壳,孩子们当宝贝似的藏著。

回到废弃小学时,天已经擦黑了。郑裹珍发现门锁被人撬了,仅剩的搪瓷缸子被砸扁了,好不容易攒下的半袋面撒了一地,混著碎玻璃渣。墙上用木炭歪歪扭扭地写著:“杀人偿命“,下面还画了一口棺材。

夜风穿过破窗户,发出“呜呜“的响声,像极了哭丧。郑裹珍蹲在墙角,从墙缝里掏出一个铁皮饼乾盒——这是她唯一藏住的宝贝。盒子里装著:一张泛黄的照片、二十七块三毛钱、还有半块用油纸包著的“舒肤佳“香皂。

照片上是她和赵德贵在乡里开会时的合影。

当时赵德贵刚把她推上妇女主任的位置,照片上她穿著崭新的的確良衬衫,笑得靦腆;赵德贵则一脸得意,仿佛在炫耀自己的“杰作“。

现在,照片上赵德贵的部分被人撕掉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相片里。

月光从破窗欞照进来,郑裹珍摸著手腕上那道浅浅的印子。

那是赵德贵送她的金鐲子留下的,之前还天天戴著,如今早被作为赃物收走了,却在她皮肤上烙下了这道白痕,像永远抹不去的耻辱印记。

远处的高音喇叭突然响起刺耳的电流声,接著传来村支书的广播:“全体村民注意,死刑犯赵德贵家里的……郑裹珍,限期三天搬离本村...“

郑裹珍突然摸到一根麻绳,那是之前用来捆包袱的。她搬来摇晃的课桌,颤颤巍巍地站了上去,把绳子系在房樑上,打了一个死结。

脖子刚伸进去,突然听见“喵“的一声——一只瘦骨嶙峋的黄猫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进来,正仰头看著她,绿莹莹的眼睛在黑暗里闪著光。

郑裹珍的眼泪突然决堤而出。她瘫坐在地上,绳子还掛在脖子上,像一条可笑的围巾。老猫这时蹭了过来,温暖的身子贴著她冰凉的脚踝。

“你也...没地方去啊...“郑裹珍把猫抱起来,感觉到小傢伙瘦得硌手。猫在她怀里打了个哈欠,露出尖尖的牙齿。

窗外,第一缕晨光已经悄悄爬上了东边的山头。新的一天开始了,赵德贵的死期到了,而她的苦难,似乎还远远看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