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风声紧了(2/2)
裹珍被他粗暴地剥掉了湿透的外衣。赵德贵將湿衣服团成一团,又捡起地上用来綑扎箱子的麻绳,三两下把湿衣服捆紧,像扔垃圾一样扔进墙角一个积著黑水的坑洼里。
“走!”他推搡著裹珍,重新爬出地窖,盖好青石板,又胡乱扯了一些杂草盖在上面。
回到屋里,赵德贵紧绷的神经似乎鬆懈了一点,但眼底的恐惧更深。他瘫坐在椅子上,看著裹珍瑟瑟发抖地抱著胳膊,湿漉漉的头髮贴在苍白的脸上。
“熬过这一阵…”他像是在对裹珍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疲惫而空洞,“等风头过去…老子还是赵德贵…”
裹珍没应声,只是看著墙角那滩被雨水冲淡的泥脚印,和灶膛里彻底熄灭的死灰。
第二天,前庄张麻子被抓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赵家沟。村委会门口挤满了交头接耳的人,气氛压抑的不行。
“听说这次要一查到底了…”
“查得好!那些钱…嘖嘖…”
“小声点…別惹祸上身…”
裹珍低著头,加快脚步想从人群边缘溜过去。议论声在她身后短暂地低了下去,隨即又响起更低的嗡嗡声:
“…瞧见没?赵德贵的脸…”
“…他跑不了…”
“…他那个主任老婆…”
会计老婆像条一泥鰍一样从人堆里钻出来,一把抓住裹珍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郑主任!赵书记呢?乡里紧急通知开会!”
裹珍被她抓得生疼,金鐲子紧紧勒在腕骨上:“在…在家…”
会计老婆那双精明的眼睛在裹珍脸上来回扫视,像在搜寻什么蛛丝马跡:“哎呦喂,县纪委这回是动真格的了…”她凑得更近,压低的声音带著一股劣质雪膏的甜腻味儿,“赵书记…没…没收拾收拾?”
裹珍用力抽回手,摇了摇头。会计老婆脸上顿时堆起一个极其夸张、又意味深长的笑容:“也是!赵书记根子深,上面有人,怕什么风浪!”她说完,扭身又钻回了议论纷纷的人群里。
赵德贵从乡里回来时,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梁骨,脸色灰败,脚步虚浮。他一脚踹开院门,惊得几只正在啄食的母鸡“咯咯”乱飞。
“操他祖宗十八代的!”他嘶哑地骂了一句,把公文包狠狠砸在堂屋的泥地上,“郭进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畜生!在会上…在会上指名道姓的点老子!”
裹珍正在收晒在屋檐下、半干不乾的衣服,闻言手一抖,一件赵德贵的白衬衫掉下来,正落在泥水洼里。赵德贵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一样射过来,两步跨到她面前,扬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你个败家的丧门星!”
裹珍被打得眼前发黑,耳朵嗡嗡作响,踉蹌著撞倒了旁边的晾衣架。竹竿和湿衣服稀里哗啦倒了一地,沾满污泥。赵德贵还不解气,一脚踢开挡路的洗衣盆,木盆翻滚著撞在墙角:“老子供你吃供你穿,屁用没有!连个传宗接代的玩意儿都生不出来!”
他骂骂咧咧地衝进里屋,很快,翻箱倒柜的声音夹杂著更恶毒的咒骂传了出来。突然,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裹珍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种冰冷的预感攫住了她。她慢慢挪到里屋门口,只见赵德贵背对著她,站在打开的衣柜前,一动不动。他手里拿著那个熟悉的铁皮盒子——此刻,盒盖上那把原本掛著的、小小的黄铜锁,不见了。盒子是虚掩著的。
赵德贵的肩膀微微起伏,像是在极力压抑著喷薄的怒火。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脸上是一种裹珍从未见过的、混合著暴怒和巨大恐惧的扭曲表情。
“谁干的?”他的声音低沉得像从地缝里挤出来,带著毒蛇般的嘶嘶声。
裹珍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她下意识地摇头,嘴唇哆嗦著,发不出任何声音。赵德贵猛地掀开盒盖!里面的帐本看起来依旧整齐,但明显被翻动过,有几页的边角捲曲著,像是被匆忙合上时没压平。
“会计老婆…”裹珍的喉咙乾涩发紧,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早上…她拉住我…问你在不在…问得很奇怪…”
赵德贵的眼神骤然变得阴鷙无比,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他死死盯著铁皮盒子,腮帮子上的肌肉因为紧咬牙关而剧烈地抽搐著,金牙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声。
“好…很好…”他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令人遍体生寒的笑容,“想搞垮我赵德贵?老子倒要看看,这赵家沟,到底是谁说了算!”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赤裸裸的疯狂和毁灭欲。
傍晚时分,一阵尖锐刺耳、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从会计家的方向传来,穿透了淅淅沥沥的雨幕。裹珍正在灶前炒菜,锅铲“噹啷”一声掉在铁锅里。
“你要作死啊!”赵德贵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酒,金戒指在粗糙的土陶酒杯上轻轻一磕,发出清脆的“叮”声。
他脸上带著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小啜了一口劣质的白酒,眼睛望著窗外越来越浓的暮色,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慌什么?把菜炒好。”
裹珍僵硬地捡起锅铲,锅里飘出一股焦糊味。远处,救护车悽厉的鸣笛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最终消失在雨声里。赵德贵依旧坐在那里,一口一口地抿著酒,仿佛那夺命的鸣笛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音。
“老实点,”他放下酒杯,目光终於转向裹珍,那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管好自己的嘴,才能活得长久。”
裹珍握著锅铲的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锅里的菜彻底糊成了一团黑炭。会计老婆那张总是堆著假笑、眼神滴溜溜转的脸,在她眼前晃动。那双眼睛,是不是再也睁不开了?这个念头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臟。
夜深了,村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裹珍蜷缩在床的最外侧,薄薄的被子盖到下巴。黑暗中,她睁大眼睛,听著身旁赵德贵如雷的鼾声,一声声沉重而粗糲。
一缕惨澹的月光,艰难地穿过窗欞,落在墙角那个铁皮盒子上——盒盖紧闭著,上面掛著一把崭新、闪著寒光的黄铜大锁,冰冷而坚固。
那把开锁的钥匙,此刻正牢牢地系在赵德贵的裤腰带上,隨著他起伏的鼾声,在黑暗中一起一伏,像一颗隨时会引爆的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