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小屋(2/2)

裹珍低头收拾饭盒,露出后颈一小片白皙的皮肤。赵德贵的呼吸突然粗重起来,金牙咬得咯吱响:“前头那个病秧子...要是早遇上你...“

回到小屋,裹珍从樟木箱最底层取出冯老三的记帐本。最后一页写著“山桃基金:六百七十五元“,字跡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她轻轻抚过那些数字,突然发现背面还有一行小字:“给裹珍买件呢子大衣“。

春雨又下了起来,敲打得铁皮屋顶噼啪作响。裹珍望著漏雨的墙角,那里已经长出几簇灰白的蘑菇。她突然明白,自己就像这些蘑菇,只能在阴暗潮湿处求生。

第二天晌午,赵德贵带著酒气闯进食堂。他往灶台扔了一个塑胶袋,里面是一条大红色的確良连衣裙:“换上!晚上陪县里领导吃饭!“他的眼神像黏腻的舌头,在裹珍身上舔过一遍又一遍。

裹珍洗菜的手顿了顿,指节在冷水里泡得发白。她想起冯老三给她买的第一件衣裳——靛蓝底子小黄的布料,做成夹袄能遮住手腕上的冻疮。

“听见没?“赵德贵突然提高嗓门,金牙闪著寒光,“別给脸不要脸!“他一把攥住裹珍的手腕,却在摸到那些老茧时怔了怔——这是常年干农活留下的,比村里任何妇人都要粗糙。

裹珍抬头看他,眼神像口古井。赵德贵莫名鬆了手,嘟囔著“晚上六点“就匆匆走了。菜刀重重剁在案板上,一节藕滚落到灶坑里,沾满了灰。

傍晚时分,裹珍换上了那条红裙子。的確良布料摩擦著皮肤,发出窸窣的声响。她望著镜中的自己——苍白的脸,乾裂的唇,裹在艷俗的红色里像个劣质的纸人。

酒桌上推杯换盏。王局长的眼镜片蒙著雾气,手“不经意“地搭在裹珍肩上。赵德贵喝得满脸通红,正吹嘘自己如何“收留“了剋死两任丈夫的寡妇。裹珍安静地布菜,像一道没有温度的影子。

“小郑啊,“王局长突然凑近,酒气喷在她耳畔,“我在县招待所给你安排了个工作啊...“他的拇指在裹珍手背上画圈,“比在这破村子强多了。“

裹珍看向赵德贵。他正数著王局长塞来的红包,金牙上沾著片韭菜叶。那一刻她突然明白,自己不过是一件可以转手的货物,像那台报废的拖拉机,像冯老三用命换来的赔款。

回小屋的路上,赵德贵在玉米地里拽住了她。红裙子被扯开道口子,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旧內衣。“装什么贞洁烈女!“他喘著粗气,金炼子勒进肥厚的脖颈,“老子给你房子给你地...“

裹珍没挣扎,只是仰头望著天上的星星。冯老三说过,人死了会变成星星,最亮的那颗就是他。此刻那些星星突然模糊了,像被雨水打湿的窗纸。

“让我想想。“她轻声说。赵德贵愣了片刻,隨即咧嘴笑了,金牙在月光下闪著贪婪的光:“三天!就给你三天!“他繫著皮带扬长而去,脚步声惊飞了草丛里的蚂蚱。

小屋的煤油灯亮到天明。裹珍把樟木箱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冯老三的扳手、他们一起挑的“小太阳“书包、那张画著三间瓦房的图纸...最后是那张675元的存摺,取款凭条上“山桃书包“四个字已经褪色了。

晨光透过化肥袋钉住的窗户,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裹珍取出针线,开始缝补那条撕破的红裙子。针脚细密整齐,就像当年给冯老三补工装裤一样认真。

她知道,三天后自己会穿上这条裙子,搬进赵德贵家的偏房。不是因为她愿意,而是因为这世道留给寡妇的路,从来就只有这么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