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山外来人(2/2)
裹珍突然捏闸停住车。路边的音像店在放《九月九的酒》,破喇叭刺啦刺啦响。她转身抓住冯老三的车把,把他皴裂的手掌按在自己小腹上。隔著腈纶毛衣,能感觉到他掌心的老茧。
“会有山桃的。“她声音比录音机里的杂音还轻。冯老三的自行车咣当倒在路边,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
那天晚上,冯老三把埋在院角的醃菜罈子挖了出来。罈子里塞著一个红绸布包,展开是一沓零票:两张十块的,五张五块的,剩下的全是皱巴巴的一块两毛。这是他偷偷攒的“山桃基金“。
裹珍正在补冯老三的工装裤,缝纫机是去年托人从温州捎回来的“蝴蝶牌“。她看著炕桌上那堆零钱,突然想起李老蔫藏私房钱的臭袜子——那味儿熏得她直犯噁心。
“给。“冯老三把最大面额的两张推过来,“明、明天去县里...“他耳朵红得像滴血,“买、买那个...“
裹珍知道他说的是避孕药。上个月妇女主任来发计生宣传单,特意强调“少生快富“。冯老三当时蹲在门槛上,把传单折成了纸飞机给小树寄去。
缝纫机嗒嗒的声音里,裹珍瞥见冯老三在糊火柴盒——这是乡火柴厂发的零活,糊一个挣五厘。他粗笨的手指沾满浆糊,却把火柴盒码得整整齐齐,像在砌一堵小小的墙。
后半夜突然下起雨。裹珍被雷声惊醒,发现冯老三正踮脚补屋顶的漏雨处。他光著膀子,的確良衬衫拧成条堵在漏雨的位置,瘦削的脊背在闪电中白得晃眼。
“下来!“裹珍扔上去条干毛巾。冯老三笨手笨脚地接,差点从椅子上栽下来。他浑身湿透了,头髮贴在胎记上,像只落水的土狗。
炕被雨打湿了半边。两人挤在乾燥的那侧,冯老三的手规规矩矩放在自己膝盖上。裹珍突然抓过他的手按在自己腰窝,那里有块疤,是当年生小树时烙下的。
“山桃...“冯老三的呼吸喷在她后颈,带著大白兔奶的甜腻,“会、会有梨涡...“他的手掌慢慢下移,最后停在她小腹,轻轻画著圈,仿佛在哄想像中的孩子入睡。
雨停时天已蒙蒙亮。冯老三轻手轻脚地起床,把糊好的火柴盒捆成摞。裹珍装睡,听见他数钱的声音,还有钢笔在纸上划拉的沙沙声——他是在算还要糊多少个火柴盒,才够买县百货公司那套“小太阳“书包文具。
晨光透过雨水洗过的,在炕桌上投下七彩的光斑。那堆零钱旁边,摆著冯老三昨晚偷偷雕的木娃娃——圆脸,缺颗门牙,左耳后有颗小小的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