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铁窗內外(2/2)

“不够...我再想办法。“他转身时左脚有点跛,塑料凉鞋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刮擦声。

裹珍数了数,最大的面额是二十,最小的一毛,总共三百六十七块三毛。她把钱卷好塞进丫丫的袜子底,转头看见邻床家属正对著她指指点点。

主治医生来查房时,身后跟著两个穿制服的。裹珍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直到对方亮出警官证——是来调查取证的。年长的那位从公文包取出个塑胶袋:“认识这个吗?“

袋子里是一枚金戒指,內侧刻著“ml“两个字母。裹珍想起王铁柱工具箱里那包女性內衣,標籤上也绣著同样的缩写。她摇摇头,戒指在阳光下闪著冷光。

“你丈夫交代,这是被害人的订婚戒指。“警察收起证物,“他抢了这个,还有三千现金。“

丫丫突然咳嗽起来,裹珍连忙去拍她的背。孩子瘦弱的脊梁骨硌得她掌心发疼,像摸到一排琴键。警察临走前给了一张通知单,要求下周去县法院参加庭审。

那天晚上裹珍做了一个梦,梦见王铁柱站在被告席上,后腰上的“香草“纹身变成了一条活蜈蚣,正往他耳朵里钻。醒来时丫丫正发高烧,小脸通红,嘴里嘟囔著“太阳“——是那只被王铁柱踢死的小狗。

清晨的医院走廊安静得出奇。裹珍去打水时,听见护士站在电视机前议论:“...数罪併罚,一审判处死刑...“她手里的暖瓶突然变得千斤重,水蒸气从瓶口喷出来,模糊了电视画面。

丫丫的病情反反覆覆。入秋那天,裹珍收到了法院寄来的判决书副本。王铁柱犯抢劫罪、故意杀人罪,决定执行死刑。文件最后附著一张会见通知,家属可在执行前探视一次。

裹珍把判决书折成纸飞机,从病房窗口放飞。秋风托著它打了个旋,最终落在坛的月季丛里——那里开著今年最后一朵红。

李老蔫第二次来医院时,带著小树。男孩长高了不少,躲在父亲身后偷看丫丫的光头。他塞给裹珍一个信封,里面是土地流转合同和五千块钱。“我跟人签了五年,“李老蔫搓著开裂的手掌,“先紧著孩子看病...“

小树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一个草编的蚂蚱,放在丫丫枕边。裹珍想起那年夏天在灌溉渠边,王铁柱跪在泥水里求她別走的场景。阳光透过窗帘照在草蚂蚱上,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道柵栏。

裹珍最终没去探监。她在医院后门坐了好久。夕阳快要落下时,她才发现自己拿了丫丫的画——三个手拉手的小人,中间那个穿著蓝裙子。微风吹过来时,护士跑来通知:骨髓配型还需要再等等。

这天医生查房,主治医生姓张,就是周大姐纸条上写的那位。

“治疗的费用不用担心,“张医生摘下口罩,“有大病救助和慈善捐款。“

配型没成功。丫丫被推出手术室时,裹珍在观察室玻璃上呵了口气,画了一个小太阳。窗外的真太阳正在落山,余暉给医院的白墙镀了层金边,像王铁柱工具箱里那把缺口扳手的顏色。

元旦前夜,医院放了一场露天电影。裹珍推著轮椅带丫丫去看,孩子新长出的绒毛在寒风中轻轻颤动。片尾曲响起时,丫丫突然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裹珍抬头看了看天。今晚的星星特別亮,像散落的水钻。远处传来隱约的鞭炮声,新的一年就要来了。

“等丫丫头髮长到这么长的时候。“裹珍比划了个长度,正好是丫丫从前辫子的尺寸。

轮椅碾过枯叶,发出细碎的声响。裹珍把围巾解下来裹住丫丫的光头,孩子突然举起手,掌心朝上接住一片雪——今年的初雪。

回病房时护士叫住裹珍,递给她一个包裹。寄件人栏写著“县看守所“,拆开是一条蓝裙子——丫丫画里的那种蓝。包裹里还有一张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写著:“给闺女买一件新衣裳。“字跡被水渍晕开,像是滴在纸上的泪。

裹珍把裙子放进衣柜最底层,和那枚水钻耳钉放在一起。丫丫已经睡著了,手里还攥著草编的蚂蚱。窗外,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医院的坛、小路和屋顶。

明天太阳出来时,这些雪会化的。裹珍想。就像有些伤痕,终究会被新长出的头髮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