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雨夜(2/2)
裹珍看著手指上粗糙的布条,突然笑了。这是李老蔫式的关心,笨拙、生硬,但实实在在。她换了个方式帮忙,把李老蔫割下的麦草捆好,一捆捆码在板车上。
太阳越升越高,晒得人头晕眼。裹珍的衣裳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又痒又难受。但她没喊累,一直干到李老蔫说“够了“。
回去的路上,李老蔫推著装满麦草的板车,裹珍在一旁扶著。两人谁也没说话,但沉默不再像以前那样令人窒息。路过一片野丛时,裹珍偷偷摘了几朵小蓝,別在衣襟上。
修屋顶比割麦草更累。李老蔫爬上梯子,把腐烂的旧麦草一把把扯下来。裹珍在下面接应,把新麦草一捆捆递上去。尘土和草屑纷纷扬扬地落下,呛得她直咳嗽。
“你去歇会儿。“李老蔫在屋顶上说。
裹珍摇摇头,虽然知道他看不见:“我不累。“
其实她已经腰酸背痛,手指也被麦草划出了好几道小口子。但她不想退缩,不想再做一个只能做饭洗衣的旁观者。她要参与这个家的每一部分,哪怕是修屋顶这样的重活。
太阳西斜时,屋顶终於修好了。李老蔫从梯子上爬下来,满身满脸都是灰土,只有眼睛亮得出奇。裹珍忍不住伸手帮他拍打身上的草屑,李老蔫僵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好了。“裹珍拍完最后一下,抬头对上李老蔫的眼睛。两人离得很近,近到她能闻到他呼吸里的麦草香,能数清他睫毛上的灰尘。
李老蔫的喉结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去收拾工具了。
晚饭后,裹珍烧了一大锅热水,想好好洗个澡。她蹲在灶房角落,用葫芦瓢往身上浇水。水流过酸痛的肌肉,舒服得她直嘆气。洗到一半,门帘突然被掀开,李老蔫端著盆走了进来。
裹珍下意识抱住胸口,虽然她穿著贴身的小衣。李老蔫也愣住了,显然没想到会撞见她在洗澡。两人僵持了几秒,李老蔫转身就要走。
“等等。“裹珍叫住他,“水还热,你...你也洗洗吧。“
李老蔫的背影僵了僵,慢慢转回来。灶房里热气氤氳,水珠在裹珍的发梢滴落,在地上匯成小小的水洼。李老蔫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深邃,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
“我帮你擦背。“裹珍鼓起勇气说。
李老蔫没说话,只是慢慢脱下了上衣。他的背脊在灯光下像一幅起伏的山峦图,每一道线条都诉说著劳作的艰辛。裹珍拿起湿布,轻轻擦过那些沟壑纵横的肌肉。李老蔫的皮肤在她手下微微颤抖,像一匹被驯服的野马。
“疼吗?“裹珍摸到他肩上一道陈年的伤疤。
李老蔫摇摇头,水滴从他发梢甩落,溅在裹珍脚背上,凉丝丝的。
裹珍继续擦拭,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她擦过李老蔫的每一寸皮肤,仿佛这样就能抚平他所有的伤痛,擦去那些压在他心头的閒言碎语。
“好了。“李老蔫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声音沙哑。他的掌心滚烫,烫得裹珍心跳加速。
两人在蒸汽瀰漫的灶房里对视,谁也没有动。远处传来婆婆的咳嗽声,打破了这微妙的氛围。李老蔫鬆开手,迅速穿好衣服离开了,留下裹珍一个人站在水汽中,手里的湿布还在滴滴答答地滴水。
那晚,裹珍躺在炕上,听著窗外的虫鸣和李老蔫均匀的呼吸声。他没有背对著她,而是平躺著,偶尔翻身时手臂会碰到她的肩膀。这种若有若无的接触让裹珍心里泛起一丝甜意,像含著一块慢慢融化的。
半夜,裹珍被雷声惊醒。又下雨了,但这次屋顶没有漏。新铺的麦草抵挡住了风雨,屋里乾燥温暖。裹珍侧过身,借著闪电的光亮看向身旁的李老蔫。他睡得很沉,嘴角放鬆,那道伤痕已经淡了很多。
裹珍轻轻靠过去,把头枕在李老蔫的肩膀上。睡梦中的男人无意识地伸出手臂,把她往怀里带了带。屋外雨声哗啦,屋內却是一片安寧。裹珍闭上眼睛,第一次觉得,也许这个家真的能遮风挡雨,也许这段婚姻还有希望。
雨下了整整三天。田里的麦子倒伏了一大片,村里人都在发愁。但裹珍却莫名喜欢这样的雨天——她和李老蔫被困在屋里,被迫朝夕相处。他们一起补衣裳,一起剥豆子,甚至一起玩了几把扑克。李老蔫的话依然不多,但眼神柔和了许多,偶尔还会对裹珍笨拙的牌技露出无奈的笑容。
第四天早上,雨终於停了。裹珍推开窗户,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带著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李老蔫已经起床了,正在院子里磨镰刀,为即將到来的麦收做准备。
裹珍看著他专注的侧脸,突然想起那个雨夜里冰凉的搪瓷盆,和滴答作响的漏水声。那时的她怎么会想到,几场雨过后,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呢?
“老蔫,“她趴在窗台上喊,“今天我去割麦子吧,你歇会儿。“
李老蔫抬头看她,嘴角微微上扬:“你?別又割到手。“
“你教我啊。“裹珍笑著说,眼睛亮晶晶的。
李老蔫摇摇头,但眼里的笑意更浓了。阳光穿过云层,照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裹珍突然觉得,这个家就像那修好的屋顶,虽然简陋,但足以遮风挡雨;这段婚姻就像那经歷过风雨的麦子,虽然曲折,但终会迎来收穫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