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希拉克略(1/2)
风从金角湾吹来,裹著海盐、焦油与鲜血的味道,如旧日帝国腐败的尸体,在空气中缓缓膨胀。
希拉克略略显无力地踱过来,手指颤抖著拢起几根捡来的柴枝,將其徐徐堆在身旁那掛在小支架上的破行军锅下,慢慢就筑成了座小山。
堆成一堆后,希拉克略从褪色战袍的內衬里翻出块小小的打火石,就著旁边一块破砖对著柴枝砸了起来。
咔,咔,咔。
每一次击打都会在石砖上迸出一颗明亮如星的火,可它们最终都没能点燃那堆柴枝,因为无时无刻的海风会將它们迅速扼杀。
“见鬼!”
他愤愤地骂了一句,只得换个方向继续用力打。感谢上帝,这次的点点火星终於落到了柴枝上並慢慢发芽,如同生命行將诞出光辉。
希拉克略面露喜色,他一边敲击一边伏身护住火星,就像他曾经抱紧过的那个曾最爱的女人。
风仍旧在吹,无形的气流犹如神的鼻息压在他疲惫的身躯上,带动整个人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此时冬季已经结束,风虽大但並不冷,可对希拉克略来说並没有什么区別——陪伴並支持他的支柱早已坍塌。
点点的温暖忽然升起——低头一看,一束小小的火苗正依託柴枝堆迸出点点火星。
火焰的燃起让希拉克略疲惫而寒冷的心微微化出一股暖流,望著那股炽热的橘光,早已逝去的往事一点点在他眼前浮现:
三十七年前,他诞生在了君士坦丁堡郊外的某个军户世家,家中除了父母外还有个哥哥。
自高龄生產的母亲在生下他时大出血去世后,全家的重担都压在了担任十夫长的父亲身上,虽不富裕但也可勉强生活,
直到1194年,帝国野战军主力在阿卡迪奥波利斯被保加利亚起义军彻底击败。
比起这场失败让保加利亚独立,帝国国防压力空前增加,
希拉克略更在意的是,那个坚强的父亲被装在盾牌上抬回来时,脸还怒目圆睁。
之后,哥哥继承了父亲的十夫长军衔,希拉克略也在入伍后成了哥哥麾下的侦察兵的同时,两兄弟也被允许搬进首都並获得了户口。
星星点点的蒸汽伴著酒香冲入鼻腔,將希拉克略从记忆中拉回现实。
破锅中盛著浅浅的沸腾葡萄酒,质量並不算上乘也很廉价,可希拉克略却很喜欢,因为这和当年同父亲与哥哥喝的是同一款。
接著,他再一次將手伸向內衬,从与打火石相反的方向掏出件布包,剥开布后呈现出个纸包,纸包內是一片厚实的军用麵包干。
葡萄酒和麵包干都是两天前杜凯斯皇帝亲自颁发的,这是只有十夫长及以上军衔的士兵才能获得的珍饈。
如今,金角湾城墙被攻破,杜凯斯皇帝也不知所踪,他却把这些东西像传家宝一样留到现在。
他缓缓將麵包干拿起,捧在掌心,就像当年捧著还在吃奶的女儿。
“海伦娜……”一声呢喃不经意间滑出他的口腔。
希拉克略拿起麵包干准备丟进锅中,但在放手的前一刻,那股压在胸口的巨石让他还是停住了。
过往的记忆再度包裹了他,以至於他没注意到一双又一双红眼睛正死死盯著他。
一阵狂风毫无徵兆地吹向希拉克略,既踩灭了那团星火也衝垮了那口小破锅,炽热的液体泼向希拉克略身上引出一阵狼嚎般的惨叫。
如梦初醒的希拉克略被这突然的变故一度弄得不知所措,可曾千锤百炼的躯体却迅速做出反应,一把將藏於腿部的短刀拖著寒光抽了出来。
熟悉的柄部触感传来的瞬间,希拉克略忍住撕心裂肺的疼痛与湿漉飞身向后翻滚一周再半蹲,摆出了副標准的等待战斗的动作。
此刻的希拉克略精神已完全恢復,从先前颓唐的难民彻底转化为了一名曾经驍勇的士兵。
在感知右手正握著短刀的同时,他也感知到了左手正空无一物——刚才颳起的狂风夺走了他唯一的吃食,连带著与亲人唯一回忆的酒。
——你已经夺走了我的一切……即使如此还是不肯放过我吗!
短暂的惊讶迅速转变为了愤怒,即使耳边传来阵阵喧囂他也没在意,可在抬头望向前方时,整个身躯却没来由地愣在原地。
想像中的饿眼的乞丐捧著乾麵包大快朵颐,还因为咽不下肚痛苦得拍打胸口的画面並没有出现,
反而是多人互动的群架混杂著肉骨相交的击打声与难听的怒骂,仿佛无数禽兽在彼此互相廝杀。
几乎是一瞬间,希拉克略明白了一切的缘由:自己露出的乾麵包吸引了周遭与自己一同来到这里的飢饿市民的注意。
那块乾麵包在狼群中会陷入什么命运希拉克略懒得去想,倒是个別在爭夺羊毛中落败的市民开始將贪婪的目光注视在了羊身上。
对於这些鬣狗,希拉克略並不打算用正眼瞧,只是面无表情地向他们展露了下短刀的寒光就將他们的杀气一扫而光。
他当然也想过送这些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市民去见上帝,可每当他有这个想法时父亲的格言又会迴荡在耳边,紧箍咒般束缚他的行动:
——罗马人应当以杀死蛮族与死在蛮族之手为荣耀。
不过,记住话是一回事,深刻理解这句话就又是一回事,毕竟遭同胞背后捅刀的概率可比被蛮族捅刀高多了。
最终,出於不违逆父亲教诲的大前提,他结合自己的实际经验最终摸索出了自己的生存之道。
短刀的寒光仅对人管用,野兽则另当別论。在鬣狗们退却的同时,又有一个失败者將目光锁定了希拉克略。
与之前认怂了的不同,他即使瞧见了希拉克略持有利器也毫无惧色,反而身体前倾双手握紧成拳状,怪叫著便向他冲了上来。
面对挑衅,希拉克略丝毫不慌,相比起裹得像铁罐头的拉丁人,眼前的傢伙就像头髮情的猪全身都是破绽。
一道光影划破空气在前方闪出几道轨跡,紧接著震耳欲聋的嘶吼声便將周遭覆盖,
先前还杀气腾腾的市民瞬间瘫倒在地,完整的那只手捧著另一只不停喷著血的断臂在原地不住打滚。
完成了猎杀动作的希拉克略甚至懒得看地上那只分离的拳头,只是將短刀上的血甩掉后便將其重新收入了鞘中。
望著剩下的市民逃跑的狼狈身影,希拉克略一点也没有愉悦的感觉,反而他还在为此刻只能將力气浪费在內訌中自责。
金角湾被攻破后,那个曾组织反抗,也扬言会和城市共存亡的杜凯斯也不知所踪,这就让希拉克略即使再不甘也只能被溃军裹著回到內城。
明明自己出发前还和妻子约定会回去接他们,但现在却连她们是死是活都不好说。
——如果上帝你还有一点点良心的话,至少让我死在拉丁人手里吧。
来自不远处街道的骚动很快便传到了这里,原本呆在屋舍內瑟瑟发抖的市民不知为何竟然都从家里跑出来集中到了街上。
是哪支马戏团或者演说家打算做谢幕演出吗?
希拉克略刚打算重新坐下,可隨后的一声吶喊就让他血液都近乎沸腾:
“杜凯斯陛下回来了!可前面那个拖著他的男人是谁?”
……
君士坦丁竞技场作为帝国的象徵,也如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般显出了不少破败的痕跡。
在过去,它作为赛车竞技与凯旋式的举办地点,是市民们重要的娱乐与社交中心,
可在前者慢慢隨时间而作古后,这里也就逐渐陷入了荒废,光是其中一角堆积的醒目碎石就能让人直观感受到帝国的衰落。
希拉克略从地上的长矛中隨便挑了一根,掂了掂重量与手感后自顾自点点头,接过盾牌便走向不远处的队伍集结点。
他往集结处行进的同时,眼角余光仍在瞥著那些仍在纠结选哪根矛的市民,心中不由得吐槽『这群人是以为在选妓女吗』。
本来,他想直接跟狄奥多尔坦白自己的十夫长身份,可在一念间他放弃了:他想利用这个机会谋求更高的平台。
集结处除了那个高大得像座山,令人望而生畏的瓦兰吉教官外就只有他一个人。
鑑於对方正大口喝酒,希拉克略也就懒得搭理对方,脑中倒是开始回忆起先前的点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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