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请別在这拋尸(2/2)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点微薄的温暖:“日子是苦,可那时候……挤在那小破屋里,听著父亲累得打呼,闻著母亲带回来的肥皂味儿……也还能凑合过下去。”
“尤其是我弟弟,先生!您可能不知道,他那脑瓜子,灵光得很!”
他的声音激动得有些发颤:“文法学校的老先生亲口说的。说他毕业了,稳稳噹噹能当个文员,体体面面的!要是运气再好点……说不定还能考进政府大楼,当个公务员!”
恩斯特適时地点头,顺著他的话:“噢?那可真是了不起,恭喜你啊老弟,摊上这么个有出息的弟弟,以后你们家就有指望了!”
“指望?”年轻人脸上那点微弱的光瞬间熄灭了,他用手猛地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声音从指缝里挤出,带著撕裂般的哽咽:“好个屁的指望啊……”
“一个月前……码头那台吊机……它……它塌了!不偏不倚……就砸在我父亲身上啊!!”
“我父亲他……”
年轻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每一个字都像在往外掏心挖肺。
“他……当场……脊梁骨就……就碎了!人……瘫了……彻底瘫了!!”
巨大的悲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身体晃了晃。
“可那狗屎的码头老板!他……他不仅一分钱不赔!反而……反而诬陷是我父亲弄坏了机器!”
“那是睁著眼说瞎话啊!先生!那是吃人的豺狼!是蛇蝎!!”
滚烫的泪水终於衝破堤坝,混著冰冷的雨水,汹涌地滚落。
“家……一下子就垮了……”
“房租也交不起……只能滚去希格林街那鬼地方!那根本就不是人住的!”
他绝望地摇著头,“每天一开门,就能看见不知道谁冻死、饿死、被打死的尸体……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臭水沟边上!”
“黑帮抢地盘,子弹『嗖嗖』地在头上乱飞!跟下雨似的!”
“我们……我们得像护著命根子一样护著弟弟!生怕他哪天出门就被人绑去卖了!或者……或者被那些烂人骗去抽麻草……那就全完了啊!”
“最要命的是……”
“弟弟的学费!彻底没著落了!他……他被学校赶出来了!毕不了业了!当不了文员了!更別提什么公务员了!他的前程……全他妈毁了!毁了啊!”
他捶打著自己的胸口,痛不欲生。
“还有那些银行的豺狼!”
“催债的跟索命鬼一样,天天堵门!开始是往门口泼牲口血,泼大粪……后来……后来他们直接砸门!衝进来见人就打!见东西就抢!”
“我母亲……”
说到母亲,年轻人最后一点强撑的力气似乎也被抽乾了。他身体剧烈地颤抖,泣不成声,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只能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
“我……我每天晚上……都听见……听见她用被子……死死捂著嘴……哭……那声音……像刀子……在割我的心啊……我……我……”
他再也说不下去,整个人蜷缩下去,在冰冷的雨水中崩溃地嚎啕大哭。
恩斯特没说话,只是安慰地拍了拍年轻人颤抖的肩膀,从制服內袋里摸出一块还算乾净的手帕,塞进他湿冷的手里。
年轻人胡乱地用那手帕抹著脸,分不清擦掉的是雨水还是滚烫的泪。
他肩膀的抽动慢慢平復,“后来……”
“我实在……实在扛不住了。託了个朋友,找了份……活计。”
“说真的,先生,我恨透了这活儿!每次干完……”
“噁心得想吐!恨不得……恨不得立刻就从洛丹大桥上跳下去!一了百了!”
“我死后……肯定要下地狱的,被火烧,被油煎……我知道……我都知道……”
话语戛然而止。年轻人死死咬住下唇,不再吭声。
恩斯特沉默地听著,指间的捲菸已经烧到了尽头。他抬起手,隨意地弹了弹,暗红色的菸灰无声无息地飘落,瞬间就被冰冷的雨水吞噬,无影无踪。
“伙计,我听明白了,你是个顶好的年轻人。”
他往前凑了半步,雨伞微微倾斜,遮住两人头顶更多的雨丝,营造出推心置腹的氛围。
“既然你帮了我一个忙,不妨再帮我一个忙如何?”
年轻人被恩斯特突然转变的语气弄得有些茫然,下意识地问:“先生,您先说说看。”
恩斯特慢条斯理地吐出一个烟圈。
他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其冷淡的弧度,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
“那我可就直说了。”
“感谢你请我看了场精彩的即兴演出,伙计,剧场里那些明星跟你一比都显得像个三流演员。”
“唯一可惜的是,剧本有点蹩脚。”
“你的父亲在哪个码头工作?垮塌的是几號吊机?老板叫什么名字?”
“你很聪明,在看见我的时候没有试图逃跑,袭警,或者矇混过关。而是尝试博取我的同情。”
“但可惜,我们是蛆虫钻了心的黑皮狗。”
“当然,不管你干了什么,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请別在我这拋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