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发小再聚(2/2)
脚步有些虚浮,像是踩在厚厚的上,深一脚浅一脚,融入到走廊尽头更浓重的昏暗里,朝著通往天井的楼梯口挪去。
阳光明站在门边,右手还扶著冰冷的门框,看著她瘦削的肩膀隨著脚步微微地垮塌式地沉下去。
那个曾经可能充满幻想和活力的背影,此刻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抽空了精气神般的巨大落寞。
那落寞瀰漫在昏暗的空气中,比任何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都更沉重,更让人心头髮紧,堵得喘不过气。
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空洞,缓慢,一声,又一声,最终消失在楼下天井的市井声里。
阳光明轻轻关上门,老旧的门轴发出一声悠长而疲惫的嘆息。
送走陈卫红那单薄却决绝的背影,阳光明將后背沉沉抵在冰冷的门板上,心口仿佛压了铅块,沉甸甸地坠著。
弄堂天井里斜斜漏进一方窄窄的光,將他脚下那道孤影拉得细长,几乎要攀上对面斑驳的墙面。
他猛地甩了甩头,短髮茬在微光中划出短促的弧线,仿佛要將那份盘踞心头的沉鬱也一併甩脱。
今天,是属於虎头的日子。
他迅速收敛心神,对著门边墙上那面巴掌大的小圆镜,仔细整了整簇新工装衬衫的领口,確保每一道摺痕都服帖,每一粒纽扣都系得一丝不苟。
镜中的青年面孔,眉骨间尚存一丝来不及完全褪去的凝重,但那双眼睛已重新凝聚起光芒,恢復了惯有的沉稳和內敛。
拉开五斗橱最上层的抽屉,他取出几大张厚实粗糙、边缘还带著毛茬的草纸,还有一个崭新的牛皮纸袋——纸袋质地硬挺,印著醒目的红字“红星国厂”。
这是他昨天特意在厂里拿的,图的就是这份结实和体面。
將草纸仔细夹在腋下,他推开门,步履轻快地穿过被两侧高墙挤压得略显逼仄的天井。
“明明出去啊?”正在水龙头旁搓洗著几件工装的李桂抬起头,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抹了一把。
“嗯,跟虎头、严俊碰个头。”阳光明应了一声,脚步未停。
他没有径直走向小公园,而是熟稔地拐进旁边更窄的支弄,七弯八绕,身影再次闪入那条僻静无人的死胡同。
他迅速扫视,確认巷子两头空寂无人,他立刻凝神屏息,意识瞬间沉入那片只属於他的奇异空间。
意念微动:一份色泽红亮诱人、有大理石般清晰纹理的酱牛肉;一整只皮色金黄酥脆、皮下油脂仿佛隨时要滴落的烧鹅;一大盒酱香浓郁、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滷鸭胗;还有那盒重新出现的、皮冻晶莹剔透、酒香隱隱浮动的醉鸡。
四样硬扎扎的荤腥,被无形的力量温柔包裹,陆续出现在他手中那个原本空瘪的牛皮纸袋里。
沉甸甸的手感骤然传来。紧接著,几种浓郁肉香霸道地交织在一起,瞬间將巷子里所有陈旧的气味彻底吞噬。
阳光明不敢耽搁,动作麻利地將几样肉食分別用厚实的草纸仔细包裹、綑扎严实,再一股脑儿塞回牛皮纸袋,紧紧封好袋口。
沉甸甸的纸袋重新提在手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霸道香气总算被厚实的草纸和坚韧的牛皮纸袋锁住了大半,只余下丝丝缕缕顽固地钻出来。
他辨了辨方向,提著这份沉甸甸的心意,朝著小公园快步走去。
小公园依旧是那几棵高大的法国梧桐撑起一片浓密的绿荫,筛下满地晃动的金色光斑。
蝉鸣聒噪得仿佛永无止歇,空气里浮动著草木枝叶被正午阳光炙烤后散发出的略带焦糊感的微醺气息。
远远地,就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已经佇立在老地方那张斑驳的石桌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