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试探(1/2)
下午两点,北风卷著细碎的雪沫子砸在教室窗玻璃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教室里空调效果一般,不少同学还裹著厚外套,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声音嗡嗡地响。
“器材室老孙头那脸拉的,跟谁欠他钱似的,死活不鬆口,非说下周才有空的设备!”孙鹏拍著桌子抱怨。
“演员更愁人!表演系那帮人,一听是大一的作业,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要么就说档期满了,糊弄鬼呢!”刘超也唉声嘆气。
李易张博挤在人群里,听大家倒苦水,也跟著点头。
李易大嗓门接话:“可不是嘛!咱这届就是后娘养的!高年级的师兄师姐把好机器好演员都薅禿了!”
张博推推眼镜,没吭声,但眉头皱得死紧。
陈最坐在靠过道的位子,安静地听著他们討论,脸上没什么特別的表情,偶尔在別人看过来时附和地点点头。
看著李易两人混在里面同仇敌愾,他好悬没笑出声来。
关於《代码》的拍摄,李易张博在外面都憋著没多说,有人问起只含糊说“拍完了”、“还行”,大家也没多问,毕竟谁也没指望三个大一新生凑一起就能拍出朵来。
至於陈最自编自导自演这事,除去陈最三人外,旁人根本不清楚,只知道三人合作,陈最李易都参演了。
没人多想,只觉得三人是在应付,节省成本。
“誒,陈最,你们组……拍完了?”周晓雯突然想起来,转头顺口问了一句。
“嗯,拍完了。”陈最笑著应道。
“哦,挺好挺好,拍完就踏实了。”周晓雯隨口应和,话题又迅速转回等器材的焦虑上,“我这剧本都磨三遍了,演员也勉强凑齐俩,就差机器!急死!”
正说著,教室门被推开,一股冷风灌进来,王宏卫夹著讲义大步流星走上讲台,身上的羽绒服肩头还沾著几点未化的雪。
“都赶紧给我坐好!上课了!”王宏卫把讲义往讲台一放,声音洪亮,压过了教室里的嗡嗡声。
刚才还围在一块的人群立刻像归巢的鸟雀,呼啦一下散开,迅速回到自己座位。
陈最感觉到王宏卫的目光似乎在自己脸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眼神有点深,不像平时隨意的扫视。
他不动声色,坐直了身体。
“今天接著讲导演构思与场面调度的具体应用。”王宏卫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唰唰写下几个关键词,字跡遒劲有力,“导演脑子里得先有画儿,这画儿怎么动起来,怎么让观眾跟著你的画儿走,这就是调度!不是把演员跟机器往那一杵就完事了!”
他讲得依旧生动,一个个生动的例子信手拈来,把枯燥的理论揉进一个个拍摄现场的囧事趣闻里。
讲如何利用有限的场景营造空间感,如何通过演员的走位传递潜台词,如何用镜头运动代替冗长的对白。
他边说边在黑板上画火柴人示意图,线条简单却透著股鲜活劲儿。
“別小看一个演员的站位,往左挪半步,往右挪半步,给观眾的感觉可能天差地別!这就叫微调度,学问大著呢!”王宏卫讲得兴起,唾沫星子都溅出来一点。
底下学生听得入神,不时发出会意的笑声。
半个钟头时间眨眼就过去。
王宏卫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大口水,润了润嗓子,话锋一转:“理论讲得差不多了,考考你们。都看过《英雄》吧?张一谋那部。来,说说看,这片子,你们怎么解读?它到底想表达个啥?”
他目光扫过教室,先点了前排一个女生:“王霜,你说说看。”
被点名的王霜站起来,有点紧张:“我觉得……画面特別美,色彩衝击力强,讲的是刺客刺秦的故事,最后好像……好像是为了天下和平牺牲了个人?”
“嗯,画面美,刺秦,牺牲个人。”王宏卫点点头,不置可否,又点了另一个男生,“刘超,你的看法?”
刘超站起来挠挠头:“我觉得它想讲【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无名最后放弃刺秦,是为了更大的和平?好像有点主旋律……”
王宏卫还是点头,脸上看不出满意还是不满意。
他又点了几个人,回答大同小异,都集中在画面、刺秦、牺牲、和平这些表层概念上。
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等著王宏卫点评或者给出標准答案。
这时,王宏卫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陈最身上。
“陈最。”他直接点名,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你来说说。”
李易在底下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陈最,眼神示意:看你的了!
陈最早有预感,神色如常地站起身。
他清了清嗓子。
“王老师,我觉得《英雄》的核心,其实不在刺秦是否成功,也不仅仅在天下这个宏大的概念,它更像是一个关於认知和说服的寓言。”
声音不高,但吐字清晰,带著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他这话一出,教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窗外风颳过的声音。
连王宏卫微微挑了下眉,身体稍微前倾。
“电影用了三段式结构,无名给秦王讲了三个不同版本的故事。”陈最继续解释,“第一个版本,是飞雪残剑因妒生恨自相残杀,这是无名最初用来迷惑秦王的假象,充满了个人恩怨和背叛,色彩浓烈混乱。秦王不信。”
“第二个版本,是飞雪残剑为刺秦大业牺牲小我,演绎出崇高的悲情,色彩变得庄重、悲壮。秦王被触动,但依旧存疑。”
“直到第三个版本,无名讲述了残剑悟出的【天下】二字,以及他最终放弃刺秦的真相。这个版本最朴素,色彩也归於纯粹的黑白。秦王信了。”
陈最顿了顿,目光扫过听得专注的同学们:“秦王为什么最终相信了第三个版本?因为前两个故事,无论多么精彩激烈,本质上还是基於刺客的立场逻辑。只有第三个版本,真正触及並理解了秦王的立场。那个扫六合、统天下、书同文车同轨的宏大愿景。无名用秦王自己的逻辑,说服了秦王。所以,秦王最后对无名说【寡人悟到了】,他悟到的不仅仅是剑法的境界,更是对手下刺客心態立场的真正理解。这种理解,超越了简单的杀与不杀,是基於更高层次的认知统一。”
他最后总结道:“所以,《英雄》真正震撼的地方,在於它展现了思想层面说服的艰难与力量。它剥离了简单的忠奸善恶,呈现了不同立场下理念的碰撞与最终可能的交融。视觉上的色彩盛宴,最终是为这个核心服务的。”
陈最说完,教室里一片寂静。
几秒钟后,才响起几声恍然大悟般的惊嘆,紧接著,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靠……还能这么想?”
“有道理啊!这么一说,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
王宏卫看著陈最,眼神越来越亮,脸上那点惯常的调侃彻底消失,只剩下纯粹的欣赏。
他用力地点点头,开口讚许:“好!说得非常好!角度新颖,剖析深刻!抓住了影片真正的內核!”
他抬手示意陈最坐下:“陈最同学这个解读,跳出了表面的打打杀杀,还有简单的牺牲论,看到了思想博弈的层面,看到了不同立场认知的碰撞。这才是导演藏在华丽画面宏大敘事下的深意!大家要学著从这个角度去理解电影,理解人物!”
他又结合陈最的观点做了更深入的总结引申,直到下课铃声响起。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王宏卫合上讲义,目光再次精准地投向刚收拾好东西的陈最,“陈最,你跟我出来一下。”
同学们纷纷起身,对陈最投去或羡慕或佩服的目光。
李易凑过来小声嘀咕:“行啊老陈,老王这是要给你开小灶了?”
张博也笑著冲他竖了下大拇指。
大家都觉得是因为陈最刚才精彩的课堂回答,王老师想单独指点几句,没人往別处想。
陈最心里却明镜似的。
他应了一声“好的王老师”,把背包甩到肩上,从容地穿过收拾东西的同学,跟著王宏卫走出教室。
走廊里冷颼颼的。
王宏卫没往教师办公室走,反而带著陈最拐进了旁边一个堆放旧桌椅,平时很少人来的小杂物间。
这里相对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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