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丹鼎玄辩、洛阳心跡(1/2)
紫宸殿厚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仇士良与马元贄並肩走在出宫的甬道上。
仇士良脚步未停,目光平视前方,声音不高,似是不经意地幽幽开口,却带著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马枢密近来,可是忙得很啊?”
马元贄心头一紧,深知这老狐狸话中有话,绝非寒暄。
马元贄面上不动声色,同样目视前方,语气平淡地回应:
“蒙国公掛念,確是杂务缠身。
不过,再是忙碌,也比不得国公您日理万机,为陛下、为大唐操心劳力啊。”
仇士良鼻腔里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不再言语,加快步伐离去。
马元贄则停下脚步,对等候在外的养子马义吩咐道:
“去,將那些未被选中的道长们,好生礼送至昊天观安顿,一应用度,不可短缺。”
“是,父亲,儿子明白。”马义躬身领命,自去办理。
紫宸殿內,李炎的目光首先落在那位鹤髮童顏、仙风道骨的赵归真身上,语气平淡缓缓开口:
“朕倒是听过你的名號,朕若没记错你便是赵归真,赵博士,在先兄敬宗朝时,便很受重用。
后来似乎被贬至岭南瘴癘之地?朕记得,你尤擅神仙导引之术,今日,便也为朕说道说道这神仙之术?”
赵归真见皇帝竟记得自己过往,心中狂喜,面上却竭力维持著仙风道骨的从容,立刻上前一步,稽首行礼:
“贫道叩见陛下,陛下日理万机,竟还记得贫道这方外之人,贫道实在是惶恐,亦感无上荣光。”
“平身吧。”李炎淡淡道。
“谢陛下。”赵归真起身,拂尘一摆,姿態瀟洒:
“陛下记得丝毫不差,贫道確於宝历年间蒙敬宗皇帝恩遇,忝居博士之职。
及至大行皇帝继位,因些许误会,远謫岭南瘴癘之地。
近年来,方得机缘返回荆州故里,清修参玄。”
赵归真巧妙地將被贬原因模糊处理,隨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矜持而自信:
“至於道家之术,贫道不敢妄言精通,然炼丹、符籙、科仪、导引等诸多法门,確都略有涉猎。
然,贫道毕生心血所萃,最擅胜场者,確乃金丹大药之术,然福兮祸所依,在岭南瘴癘之地,贫道反得机缘,与诸多隱逸道友切磋。
於此道之上,更是颇有些心得进益。陛下欲观何术,贫道皆可演示,必不让陛下失望。”
侍立后方的吕岩听得此言,眉头紧锁,胸中一股愤懣之气直衝顶门,几乎要立刻出声驳斥这蛊惑君心的妖言。
但吕岩强自忍住,深吸一口气,想到初次面圣,不明陛下心性深浅,若直言犯顏,非但无法点醒陛下,恐自身即刻被逐,再无开口之机。
吕岩只能紧抿嘴唇,將满腔愤懣与焦急压在心底,脸上肌肉因克制而微微抽动。
吕岩这神情变化,站在前方的赵归真未能察觉,但高踞御座之上的李炎,却瞧得清清楚楚。
李炎心中瞭然,却暂不点破,依旧將目光锁定赵归真,顺著他的话道:
“哦?金丹大药?甚好,那便请赵炼师为朕演示一番这炼丹之术吧,只是,此刻方便演示否?”
赵归真心中一喜,面上却故作沉吟:
“回陛下,炼丹乃沟通天地、调和阴阳之大事,非同小可。
贫道今日入宫仓促,鼎炉、药物、符水等一应法物,皆存放於昊天观静室之中。恳请陛下允准贫道前往取来,並於宫中择一清净密室,方可开炉演法。”
李炎頷首:
“此事不难,朕准了。
朕还听闻,道家金丹之中,有能令人延年益寿、乃至窥望长生之奥妙者?
不知赵炼师於此道,可有钻研?”
赵归真眼中精光一闪,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了。
赵归真立刻显出无比郑重之色,再次躬身:
“回陛下,此乃金丹大道之无上秘要,贫道確有传承。”
赵归真略作停顿,仿佛在斟酌天机,继续道:
“然此法逆天而行,所需药材无不珍稀罕有,更需炼丹之人斋戒沐浴,澄心涤虑,於精气神皆臻巔峰之境时,方能感应天道。
此外,尤须择一黄道吉日,借天时之力,方能有望丹成『龙虎交媾』,向那天公夺取寿元。”
说著,赵归真竟不顾殿庭庄严,当场微闔双目,口中念念有词,左手五指飞快掐算,右手持拂尘虚划。
脚下踏出玄奥的步罡斗,虽范围不大,却透著一股神秘而专业的架势,似乎在推演天机,寻觅那最佳的炼丹时机。
赵归真身后,吕岩听到“夺取寿元”四字,再也按捺不住,右手下意识猛地向腰间探去,却摸了一个空——
吕岩那柄隨身长剑,早在入宫门时便被宿卫依照宫规卸下。
摸空之后,吕岩猛然惊醒,意识到自己的失態,立刻紧紧闭上眼睛,胸膛剧烈起伏,发出压抑不住的粗重喘息,袖中拳头攥得骨节发白,生怕自己下一刻便会暴起,一拳將那妖道毙於阶下。
赵归真踏罡步斗完毕,停下动作,瞥了一眼身后气息粗重、闭目僵立的吕岩,心中鄙夷更甚:
“哪里来的野道士,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是个银样鑞枪头,上不得台面。
见个天子竟紧张至此,看来肚里是真没货色,不足为虑,不足为虑。”
赵归真彻底放下心来,转向李炎,一脸郑重地奏报:
“陛下,贫道已推演明白。下月望日,乃天德相合、紫气东来之吉时,最宜开炉炼製延寿金丹。”
李炎看著赵归真这番唱作俱佳的表演,心中暗忖:
“怪不得兄长乃至史上的我皆被其所惑,这套路確实专业,架势十足,言语更是直击帝王內心最深处的渴望。”
李炎面上却露出期待之色,抚掌道:
“好,甚好,赵炼师所需一切药材,朕会下旨,命太医署竭尽全力供应,宫中一切资源,任你取用。
朕,便静候赵炼师的仙丹了,你且下去好生准备吧。”
“贫道领旨,定不负陛下厚望。”赵归真强压喜色,再次行礼,倒退著走出殿门。
经过吕岩身边时,赵归真眼角余光扫过,带著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得意。
待赵归真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外,吕岩猛地睁开眼睛,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决然。
吕岩不再等待皇帝垂询,猛地撩起道袍前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声音沉痛而恳切:
“陛下,罪臣吕岩,有逆耳忠言,冒死进諫,恳请陛下屏退左右,容罪臣稟奏。”
李炎看著阶下看似年轻道人的身影,沉默片刻,对侍立在侧的马元实挥了挥手:
“马元实,带所有人退至殿外,无朕旨意,不得入內。”
“大家,您的安危?”马元实略显迟疑。
“退下。”李炎语气平淡:“朕,信得过吕卿。”
“喏。”马元实不敢再多言,躬身领著所有侍从悄然退出了大殿,並轻轻掩上了殿门。
“喏。”马元实不敢再多言,躬身领著所有內侍宫女悄然退出了大殿,並轻轻掩上了殿门。
空旷的大殿內,只剩下李炎与跪在地上的吕岩。
吕岩依旧保持著叩首的姿势,声音掷地有声的说道:
“陛下,罪臣恳求陛下,无论接下来臣之言辞如何忤逆刺耳,皆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容臣说完,待臣说完,陛下是杀是剐,臣绝无怨言。”
李炎闻言说道:“起来吧,吕卿,待会吕卿说什么真都不会生气並且听完。”
吕岩还是未起,还是以头触地,声音沉痛而清晰:
“陛下,方才那赵归真,所言儘是欺天妄语,邪魔外道,陛下万不可信。
世间根本並无什么服之可延年益寿之金丹,凡以此类妄言惑眾者,非愚即诬。
是药三分毒,凡所谓金丹大药,多以金石铅汞等剧毒之物入药,经烈火煅烧,其性更烈?
服之非但无益,反而摧伐五臟,戕害根本,只会折损阳寿,陛下若真欲圣体康泰,福寿绵长,唯有清心寡欲,导引养生,顺应四时,此乃正道,绝非迷信丹石,妄求长生。”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