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大殮礼后之议(中)(2/2)
在地方上呼风唤雨也就罢了,若入朝拜相,以其性格与在士林军中的威望,必然不甘久居人下,新君想用他来制衡自己?这心思,未免也太直白了些。
不过……仇士良的脚步沉稳地踏在冰冷的宫砖上,召回李德裕,对自己而言,是祸,亦是福。
祸,自然是此人难以掌控,可能成为新的麻烦源头。
福呢?仇士良眼中精光闪烁。
其一,李德裕是李党魁首,与牛党是死敌,將其召回置於相位,牛党残余势力必然如芒在背,拼死反扑。
朝堂之上,李党与牛党必將斗得更加你死我活,血流成河,这对自己,岂不是鷸蚌相爭,坐收渔利?让这些清流文臣互相撕咬,总好过他们联合起来对付自己这个阉宦。
其二,新君如此急切地召李德裕入朝,显见其根基浅薄,无人可用,对自己依赖日深。
这最最信赖仇公的姿態,无论真假,至少在目前,对自己是有利的,一个依赖自己的皇帝,总比一个暗藏祸心、试图培植独立势力的皇帝要好控制得多。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李德裕再强,根基在东南,他入长安,便是入了自己的瓮中!
神策左军三万四千精锐,驻地就在大明宫北面,距皇帝寢宫蓬莱殿,仅三百二十八步!铁骑瞬息可至!
而他李德裕,在长安城內,可有寸兵?
他鱼弘志的右军驻守皇城各门及外郭城,看似威风,但皇城与宫城之间尚有重重门禁,若宫內有变,右军想衝进来护驾?
哼,等他鱼弘志整军衝到丹凤门,黄菜都凉了!
这长安城,这大明宫,终究是他仇士良掌中玩物!一个李德裕,翻不了天!
想通了这些关节,仇士良心中的一丝疑虑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全局的篤定与轻蔑。
新君想玩驱虎吞狼?那自己便顺水推舟,看他能玩出什么样!
只要牢牢握住神策左军这把最锋利的刀,捏住皇帝的命脉,任他是李德裕还是张德裕,最终都不过是自己权柄棋盘上,一颗可供利用、也可隨时捨弃的棋子罢了。
韩国公府一间充斥著龙涎香香气的密室內,气氛却降至冰点。
鱼弘志肥胖的身躯深陷在铺著白虎皮的坐榻中,一张胖脸此刻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鱼弘志面前,跪伏著一个穿著不起眼內侍服饰、面色惶恐的年轻人,正是他安插在宫中的眼线之一。
“你再说一遍?那晚,仇士良屏退了所有人?离得远,只听到陛下说了什么?”
鱼弘志的声音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带著刺骨的寒意。
“是…是,国公爷!”那小宦官头也不敢抬,声音发颤道:
“马元实那小子在尚食局说得有鼻子有眼,说登基前夜,仇中尉確实夤夜入紫宸殿,屏退了所有侍从,密谈良久!
咱们的人当时就在紫宸殿外当值,也隱约记得那晚似乎有动静。
后来小的特意去问了当晚在紫宸殿附近洒扫、躲得远的一个小火者,他…他嚇坏了,说確实看到仇公进去了,门关得死死的,他离得远,只…只隱约听到陛下好像说了几句『好,就依仇公』、『好,就这么办』、『最最信赖仇公』別的,实在听不清了!”
好…就依仇公…好,就这么办…最最信赖仇公…”鱼弘志肥胖的手指死死抠著坐榻光滑的紫檀木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口中一字一顿地重复著,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里。
虽然早有预料新皇帝的妥协是迫於仇士良的威势,但亲耳听到这最最信赖仇公的表態,依旧让鱼弘志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寒和强烈的屈辱!
这哪里是胁迫?这分明是赤裸裸的结盟!是那小儿皇帝將自己的身家性命和权柄,毫无保留地交託给了仇士良!
自己这个同样握有兵权、同样参与定策的右军中尉,在皇帝眼中,恐怕连仇士良的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
好一个最最信赖!鱼弘志猛地將手中把玩的一枚玉貔貅狠狠砸在地上,价值连城的美玉瞬间四分五裂!
好一个楚国公!好一个知枢密院事!原来登基前夜,你们就早已勾连好了!
清除异己,擢升旧部,如今连相位归属,都由你仇士良一手操控!
李德裕?哼!召他回来,怕也是你仇士良棋盘上的一步棋吧?用来继续打压我?还是觉得我鱼弘志碍眼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攫住了鱼弘志。仇士良的权势如今已膨胀到令人窒息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