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120.无火的熔炉 6k(2/2)

“什么?!”

“带我去看她!”

赛隆下意识地伸出粗壮的手臂,试图阻拦。

“大师,別去!那病会传染!

我们不能再连累您了!”

凯克的眼神无比坚定,他盯著赛隆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当她们也曾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救过我。

现在,轮到我了。”

“我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大师,我是你们的朋友。”

“而且——或许我有办法救莉娜。”

“她们——.救过你?””

这句话像一把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了赛隆的心上,让他瞬间愣住了。

在他心里,猎魔人是无所不能的“大师”,是高高在上的保护者。

他从未想过,自己那两个柔弱的、需要他庇护的侄女。

竟然曾经是这样一位强大存在的“希望”。

这个认知彻底击溃了他作为一家之主想要扛起一切的固执。

他眼中的恐惧和拒绝,慢慢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那是震惊、是动容,更是一种深刻的、被命运联结在一起的宿命感。

他缓缓地、无力地放下了阻拦的手臂,紧绷的肩膀也垮了下来。

他看著凯克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喉结上下滚动,最终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沙哑的字“—.好。”

他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地转过身,为凯克领路。

那沉默的背影,既是默许,也是一种无言的託付。

赛隆那沉默的背影,就是一种默许。

他领著凯克穿过冰冷的庭院,脚步踏在石砖上,没有回音,只有一种被大地吸进去的沉重。前方那扇门缝里,透出一点油灯的昏黄光亮,像个绝望的伤口。

凯克跟在后面,能感到那股从铁匠背影中散发出来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死气。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右手拇指,下意识地摩著腰间剑柄的皮质缠绕。

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混著某种腐败的甜腥气,从半掩的门后飘来,钻进凯克的鼻腔,让他的心沉了下去。

赛隆推开了门。

屋里的景象让凯克的呼吸停了一瞬。

安雅跪在床边,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只剩一个轮廓。

她手里著一块湿布,但手垂在身侧,忘了动弹。

那双红肿的眼睛空洞地望著床上,视线没有焦点。

床沿边,小小的艾比趴著,小手紧紧抓著姐姐莉娜毫无生气的手指,一动不动。

她那个木头娃娃被丟在一旁,脸上画死的永恆微笑,在昏暗中显得格外诡异。

开门声惊动了她们。

安雅像只受惊的林鸽,猛地回头,看见凯克时,脸上满是茫然。

她挣扎著想站起来,喉咙里挤出几个沙哑的音节:

“大师—.您”

那份礼貌,透著濒死的无力。

艾比的反应却像溺水者抓住了伸来的手。

她的小身体一颤,猛然抬头,那双本已黯淡的眼晴里,瞬间爆出一团光。

她张著小嘴,眼泪在眶里打转,说不出话。

凯克快步走到床边。

莉娜的脸是灰色的,嘴唇乾裂起皮,喉咙里发出一种被压抑住的、撕裂般的咳嗽声。

她露在外面的胳膊,皮肤像一截枯死的树皮,尤其在关节处,布满了不祥的龟裂纹理。

凯克俯身,耳朵贴近女孩的胸口。

他这个动作,让安雅瞬间屏住了呼吸,双手死死绞著围裙,指节发白。

赛隆巨大的手掌按在妻子的肩上,像在固定一尊即將碎裂的雕像,但他自己紧绷的下顎,也出卖了他。

凯克听著,女孩每一次呼吸都带著沉重的、湿漉漉的杂音。

他直起身,伸出手指,轻轻碰触莉娜木化的皮肤。

“別!”

安雅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又立刻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坚硬,毫无弹性。像在触摸一块石头。

凯克皱紧了眉头,闭上眼。

他调动起体內那点微弱的力量,去感知女孩身体里的东西。

一瞬间,他“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一种更深层的感知。

一股灰暗、死寂的能量,像无数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著一捧微弱的烛火。

不断地、贪婪地吸食著光和热。

安雅一直死死盯著凯克,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肌肉的牵动。

当她看到他眉心拧成的那个疙瘩时,心里最后一点侥倖也碎了。

她再也受不了了。

“大师—.—”

她猛地抓住丈夫的手臂,指甲深陷进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著哭腔,像个迷路的孩子。

“求求您—告诉我”

“莉娜她.她还有没有救?””

“一点点—.只要有一点点希望”

她的声音在尾端彻底碎裂,化成鸣咽。

凯克睁开眼,迎上那双被泪水淹没的、哀求的眼睛。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股腐败的甜腥味呛得他肺里发疼。

“安雅夫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

“我准备试一试。”

安雅和赛隆的眼中,那熄灭的火焰重新爆燃。

凯克不再迟疑。

他从靴筒里抽出小刀,左手掌心向上,利刃划过,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血涌了出来,却不滴落。

在暗影能量的作用下,每一滴血都悬浮著,散发著奇异的暗红色光晕。

他將流血的手掌悬在莉娜胸口上方。

暗红色的生命精华,被拉成无数肉眼可见的丝线,缓缓沉入女孩的身体。

凯克的脸色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变得苍白,额头渗出冷汗,呼吸声也重了起来。

莉娜脸上那层死灰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透出健康的红润。

她皮肤上那些可怖的木质纹理,像被阳光照射的霜,一点点地消融、抚平。

那阵折磨人的咳嗽,也终於平息。

艾比最先发出一声细微的欢呼,但隨即,她的声音就变了调。

她看见了凯克哥哥的脸,比刚才姐姐的脸还要白。

他的身体在发抖。

小女孩鬆开姐姐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到凯克身边,拽住他的衣角,带著哭腔哀求:

“大哥哥—別继续了—”

“你的脸—没有顏色了—”

“艾比不要你—生病—”

凯克艰难地睁开眼,扯动嘴角,算是一个微笑。

他用还能动的右手,摸了摸艾比的头顶。

“没事—”

声音沙哑得像在吞咽沙子。

“你看,你姐姐—快好了—”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把赛隆和安雅从狂喜中浇醒。

他们的视线猛地从莉娜红润的脸庞,转到凯克那张灰败的脸上。

安雅捂住嘴,泪水决堤而下。

她的目光在莉娜和凯克之间疯狂地跳跃,每一次跳跃都像一次撕裂。

无声的鸣咽从她指缝间溢出,她想喊停,可看著莉娜恢復生机的脸,那个字又死死卡在喉咙里。

赛隆像尊石雕一样僵在原地。他那双能驯服钢铁的大手,此刻除了紧成拳,什么也做不了。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一片惨白。

他眼睁睁地看著这个年轻人的生命力,像沙漏里的沙一样流逝。

而自己只能站在这里,像个无能的废物。

呼吸都带著灼烧般的痛感。

凯克咬紧牙关,牙齿摩擦的声音在寂静中清晰可闻。他催动了最后一次能量的奔流。

莉娜胸口最后一片木化的皮肤,恢復了柔软。

她长长地、平稳地呼出了一口气。

睡著了。

凯克再也撑不住,身体一软,重重地跌坐在地,手掌上的伤口,也停止了那奇异的发光,重新变回一道普通的、正在缓慢癒合的伤口。

当凯克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跌坐在地上时,赛隆和安雅几乎是同时冲了过去。

安雅扑到床边,颤抖地抚摸著莉娜恢復红润的脸颊。

感受著她平稳安详的呼吸,喜极而泣的泪水决堤而下。

她回过头,看向被赛隆扶起来的凯克,跟跪著走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激动得语无伦次:

“谢谢您..凯克大师—真的谢谢您!

“我以为我以为就要失去她了您救了她,您救了我们全家!”

赛隆用他魁梧的身体稳稳地支撑著虚弱的凯克。

这位不善言辞的铁匠,此刻眼眶通红。

他没有说太多华丽的辞藻、

只是用另一只手重重地、却又带著无限珍视地拍了拍凯克的肩膀,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大师,从今以后,我赛隆的命,这间熔炉,都为您所用。”

“只要您一句话。”

这是一个实干家,所能给出的、最重的承诺。

艾比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没有哭,只是迈开小腿,跑到凯克面前,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她把脸埋在凯克破旧的衣服里,用小小的身体传递著她的全部情感。

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她闷闷的、带著浓浓鼻音的声音:

“谢谢你,大哥哥——”

“但是—下次不要这样了,艾比会害怕。”

凯克虚弱地笑了笑,想抬手揉揉她的头髮,却发现手臂沉重得根本抬不起来。

“我没事—”

他轻声地,几乎是在耳语。

“只是需要.睡一觉”

“快,快扶大师去休息!”

赛隆立刻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將凯克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

那动作仿佛不是在扶一个年轻人,而是在搬运一件最脆弱、最珍贵的瓷器。

安雅也连忙上前搭手。

在一家人感激涕零的簇拥下,虚弱的凯克被送往了楼上的房间。

摇曳的灯光,將他们的身影在墙壁上拉得长长的。

没有人注意到,在他们身后那张床上。

安睡的莉娜那只垂在被子边缘的左手。

她的小拇指指尖,依然覆盖著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如同枯木般灰败的色泽。

在昏暗的光线下,那抹灰色一闪而过,便隱没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