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陈实(1/2)
天空总是湛蓝色的,除非吹起了沙尘暴。
京城,学校操场。
早八点。
陈实插著裤兜儿,站在操场边的大槐树下,望著天空发愣。
刚刚走出宿舍的时候,天空还是湛蓝。
就这么一会儿,陡然变色。
疾风骤起,带得槐树叶子哗哗作响,卷挟著漫天黄沙不期而至,直往人脖颈和嘴里钻。
刚开始晨跑的学生们匆匆离开煤渣跑道,塑料凉鞋拍得啪啪乱响。
混乱中,陈实被人潮推著钻进了操场旁的宿舍楼里。
隨著砰的一声,门关声净,几个男生把衣服一咧开,身上能抖下半斤沙。
“呸呸呸!还好咱宿舍近,要不然今天又得吃一嘴沙。”
开口的是个矮胖的男生,叫张志远,是自己的室友。
他正胡乱揉搓著脑袋上那头乱毛,把沙都抖落下来,抽空看了眼陈实:“陈实,你不参加晨跑,站路边发什么愣?”
陈实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好久没见过沙尘暴了。”
这话一出,不光张志远,宿舍里其他几人都愣住了。
“说什么屁话,前几天不是刚来过一次。”
“陈实你小子有福了,我看新闻说今年天气状况很差,下个月可能有三四次沙尘暴。”
“这破天气……”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陈实看了眼贴满报纸依然黄坑坑的窗户,心想也是。
自从醒来到现在,他已经確定了。
今年应该是……1997年。
三年之后,因为申奥,国家林业重点建设工程之一的京津风沙源治理工程才启动。
在漫长的数年之后,京城的风沙情况才慢慢好转,直到將原本频繁的沙尘暴降低到一年两三次的地步。
就在眾人抖沙的时候,陈实抬头张望这间旧宿舍。
八人间,松垮的旧木门,上下铺的铁架床,隨手一摇嘎吱作响,地面是没有任何修饰的素水泥,粗糙的石灰墙面直掉粉。
墙上的郭富城手指旋转,做著对你爱不完的经典动作,髮型是永恆的微卷四六分。
海报下面是不知道谁捡回来的全身镜,镜面中央裂了长长一条,隨意靠在墙边。
舍友们扎堆聚在镜子面前,抖落身上的沙尘,陈实也挤了过去,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头髮是標准的板寸,两道剑眉底下的眼睛乌黑髮亮,目光坦荡,鼻樑高挺,略薄的嘴唇透出一股狡黠,嘴角微扬,整个人看起来极有精神头儿,充斥著年轻人对未来的期待与嚮往。
上身是件藏青色的涤混纺夹克,左胸绣邮电徽標,穿著裤脚宽大的直筒工装裤,腿型修长。
一米八的个子在一眾舍友里鹤立鸡群。
“哎呀,陈实你又没被沙尘暴呼一脸,让开让开,別挡著光!”
“就是!你这么高往这一站,我们还看个屁!”
在舍友们嫌弃的话语中,他又被推了出来。
“十八岁啊。”
陈实又伸了个懒腰。
似乎在感慨,似乎又在自我肯定。
就在这会儿,门外忽然有人拍门:“风停了!赶紧的!开大会了!”
“啊?开什么破会?我鞋里的沙都还没抖乾净呢。”
宿舍里的几人抱怨了几声,又重新出了宿舍。
天地之间灰濛濛的,十米开外就开始看不清楚。
这种天气直到04年的《京城日报》第八版发表《本市昨出现少见雾霾天》的报导之后,才被统一定义为“雾霾”。
但现在大家还只会说“这风沙天,真迷糊眼。”
穿过学校主干道,操场的標语牌上残留著“学好程控,邮电先锋”的油漆字,学校大门边,掛著酒仙桥南里甲8號的铸铁牌坊,角落里的扩音喇叭放著歌:
“1997年,我悄悄地走进你。”
“让这永恆的时间和我们共度……”
这是1996年的时候为了预祝港城回归,群星演唱的歌曲,陈实上一次听到,还是在《夏洛特烦恼》。
陈实所在的学校校区很小,建不起礼堂这样的大建筑,每逢大会,学校师生们就要从西门出了学校,到离校五百米距离的红霞电影院参会。
1997年,酒仙桥的街道还带有旧时光的温吞气,被梧桐树拱卫的双车道,灰扑扑的柏油路,自行车川流不息。
路上行人不少,穿蓝工装的工人、戴袖章的大妈、夹著课本的技校生步履匆匆。
路南的修车铺飘来机油味,师傅正给辆二八大槓上链条,街道上的自行车铃混著旁边铁皮炉的炒瓜子香,烟火味十足。
路北侧是典型“包浩斯”风格的锯齿形屋顶厂房,厂房外掛著“718厂”的铁牌,隔著不远处,又掛了另一个“738厂”的招牌。
50年代初,为了发展有线电和无线电工业,京城市政府將酒仙桥区规划为电子工业区,引进了电子管厂和无线电器材联合厂,这些电子厂以7字头命名,逐渐形成了一系列7的代號:738是京城有线电厂,718是无线电器材联合厂,774是电子管厂……
到了90年代,这些老牌国营企业逐步走向亏损,直到发不出工资的地步,於是在前几年,园区启动了老工业基地改造计划。
也就是说,这些厂房,现在大多已经停工,正在经歷改制。
其中774厂改制成了东方电子,正准备和海外企业合作。
几年之后,这家厂子的名字会改成京东方。
但在这个时候,这些学生们看著这些厂子日渐熄灭的灯火,心里忧虑丛生。
他们是中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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