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堂主(1/2)

大名府的清晨,天光还未彻底撕破笼罩在运河上的薄雾,县衙门口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戏,便已如长了翅膀的鸟儿,飞遍了城內的大街小巷。

寻常戏班子演戏是远不如青天大老爷审案子看的人多的。

人一多,传的就快。

安家,这个盘踞大名府数十年,根深叶茂的地头蛇,倒了。

倒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彻底,又如此之富有戏剧性。

茶馆里,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將“谢青天怒审安恶霸”的故事讲得活灵活现,引来满堂喝彩;酒肆中,三五酒客推杯换盏,议论著安世禄被知府大人革去功名、打入大牢的惨状,言语间满是快意;而那些曾经受过安家欺压的寻常百姓,更是偷偷在家门口烧了柱香,感谢老天开了眼。

有人传安老爷是被新知府大人点名抓的,晚上被嚇失了智,直接跑去衙门投案了。

整个大名府,都沉浸在一种朴素的正义得以伸张的狂欢之中。

无人知晓,也无人关心,这场大戏的背后,真正的执笔者是谁。

……

与外界的喧囂鼎沸截然不同,左卫千户所的后堂,温暖如春,静謐安然。

新砌的火墙烧得正旺,將冬日的寒气尽数驱散。

一张上好的黄梨木圆桌上,摆著四样精致的早点:一笼刚出锅的蟹黄汤包,皮薄如纸,汤汁饱满;一碟金黄酥脆的油条,配著一碗现磨的醇厚豆浆;还有一盘切得整整齐齐的酱香驴肉,肥瘦相间,香气扑鼻。

河北自古有吃驴肉的习俗,后世更是演变出了驴肉火烧,驴肉燜子。

石开吃得很慢,也很享受。

他喜欢这种感觉,外界波涛汹涌,惊涛骇浪,而他稳坐中军帐,运筹帷幄,云淡风轻。

安世禄的倒台,只是他计划的第一步,也是最简单的一步。

这很好。

一个追求名声的知县,远比一个追求钱財的贪官要好控制得多。

但石开很清楚,扳倒一个安世禄,並不意味著就能顺理成章地接收他的一切。安家在大名府经营多年,其產业早已盘根错节,遍布各行各业。

那些明面上的铺子、田產、作坊,如今成了无主之物,正被无数双贪婪的眼睛死死盯著。

而那些暗地里的生意,比如私盐、赌坊、印子钱,更是见不得光的肥肉,一旦处置不当,不仅吃不到嘴里,反而会惹上一身腥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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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开要的,是全部。

他不仅要安家那些合法的產业,更要將那些灰色的、能带来源源不断现金的地下生意,彻底纳入自己的掌控。

要做到这一点,光靠卫所的官皮和手下那百十號亲兵,是远远不够的。

他需要一把更专业的“刀”,一把能替他处理所有脏活、累活,能深入到大名府最阴暗的角落里去清扫垃圾的刀。

这把刀,就是漕帮。

“大人,”一旁的钱林小心翼翼地为石开添上豆浆,低声说道,“安家的那些铺子,昨儿个开始就都关了门。里面的伙计、掌柜跑了一大半,剩下几个也是人心惶惶。不过……我听说,安家的几个族亲,还有他手底下几个管事,正在暗地里串联,似乎想保住一部分家產。”

“一群土鸡瓦狗,不足为虑。”石开將最后一口汤包送进嘴里,满足地咂了咂嘴,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这才慢悠悠地说道:“让他们闹,闹得越大越好。他们越是想保,就越说明那些东西值钱。”

他抬起眼,看向钱林:“让你约的人,约好了吗?”

钱林心头一凛,连忙躬身道:“回大人,约好了。漕帮青龙堂的堂主吴生,已经在『临水阁』备下了茶点,等候大人大驾。”

“吴生……”石开念叨著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对於这位运河上的地头蛇,石开早有耳闻。与那些打打杀杀、头脑简单的江湖莽夫不同,这位吴堂主据说是个雅人,喜好笔墨,谈吐不凡,更像个满腹经纶的富家翁,而非一个帮派头子。

但石开知道,能在龙蛇混杂的运河上执掌一堂,將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手上若是没有几十条人命,脸上若是没有三层铁皮,心里若是没有七八个窟窿,是万万做不到的。

越是这样的人,就越是识时务,也越是……好用。

“走吧,”石开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云锦常服,“去会一会这位运河上的『雅人』。”

临水阁,坐落在运河边最风雅的一段河岸上。

整座酒楼皆由楠木搭建,雕樑画栋,飞檐斗拱,三层高的楼阁探出水面,仿佛隨时要乘风而去。

这里是全大名府最贵的销金窟,寻常的富商都未必消费得起,更是城中达官贵人宴饮的首选之地。

石开只带了钱林一人,连石虎都没带。他换了一身便服,像个寻常的富家公子,施施然地走上二楼。

一名穿著青色绸衫,面容儒雅,蓄著三缕长髯的中年男人,早已在凭栏的雅座前等候。

他看到石开,立刻起身,脸上带著温和的笑意,拱手作揖,姿態谦卑却不显諂媚。

“石副千户大驾光临,吴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带著一丝江南口音的软糯,让人听著如沐春风。若非钱林提前告知,任谁也无法將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商人,与统领数百帮眾、掌控运河水道的漕帮堂主联繫在一起。

此人,正是吴生。

“吴堂主客气了。”石开哈哈一笑,大马金刀地在他对面坐下,目光却毫不掩饰地在他身上打量著。

四十五岁上下,保养得极好,脸上几乎看不到风霜的痕跡。眼神平和,却深邃如井,仿佛能洞悉人心。手指修长乾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绝不是一双常年握刀的手。

这是一个比安世禄更难对付的角色。安世禄是狼,凶狠写在脸上;而眼前这位,是狐狸,所有的爪牙都藏在温和的笑容之下。

“早就听闻石大人少年英雄,文武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吴生亲自为石开斟上一杯碧螺春,茶香四溢,“前几日在县衙门口,大人一招『阳谋』,借谢青天之手,將安世禄那条地头蛇连根拔起,当真是雷霆手段,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一开口,便点破了安世禄一案的內情,既是恭维,也是一种试探,更是在不动声色地告诉石开:你做的事情,我一清二楚。

石开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笑道:“吴堂主说笑了。我不过是卫所武官,只懂得奉公守法。是安世禄自己作恶多端,天怒人怨,谢大人明察秋毫,为民除害罢了。我可不敢居功。”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欣赏和更多的警惕。

高手过招,无需太多废话。

石开將茶杯放下,开门见山:“吴堂主,我今天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吴生的笑容依旧温和:“石大人但有吩咐,吴某无有不从。我漕帮上下数百兄弟,都仰仗著官府赏口饭吃,能为大人效劳,是我们的福分。”

话说得滴水不漏,却半点实质性的承诺都没有。

“安世禄倒了。”石开伸出一根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著,“但他留下的那些铺子、作坊,还在。里面的东西,也还在。我不希望它们还在。”

吴生的眼皮微微一跳,但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变:“吴某……有些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石开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却带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安家那些產业,我不希望它们还能开门做生意。我需要一些『意外』,让它们彻底关张。比如,走水了,闹了贼了,或者被一群喝醉了的泼皮给砸了。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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