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不思量,自难忘(1/2)

江时起轻轻推开那扇虚掩著的房门。

门內的景象,如同被时光按下了暂停键。

这是一个朴素而温馨的房间,阳光透过乾净的格子窗帘,在地板上投下柔和的光斑。

空气中有淡淡的旧书和木头家具的气息,混合著一丝若有似无的、属於老人的药味。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却处处透著生活的痕跡和用心:藤编的小茶几上放著一把擦拭得很乾净、琴弓松垂的老旧小提琴;窗台上摆著几个色彩明快、造型质朴的布艺玩偶——

柳智敏一眼认出,那是小雅店里的手工艺品;旁边是一个素净的白瓷瓶,里面插著几枝早已乾枯、却依然固执地保持著形態的紫色勿忘我。

瓶旁边,安静地立著一个木製相框,里面是一位笑容温婉、眼神明亮的女性的黑白照片——

毫无疑问,这就是金老先生深爱了一生的妻子,敏。

房间里最多的,是照片。

墙壁上,柜子上,甚至冰箱的门上,都贴满了、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相框。

从年轻时的青涩合影,到中年时的沉稳相依,再到白髮苍苍的相互扶持。

有抱著婴儿的喜悦,有牵著蹣跚学步孙子的慈爱,每一张照片里,金老先生的目光都温柔地追隨著妻子,或者家人。

而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掛著一幅放大的、有些泛黄的婚纱照。照片里,年轻的金老先生穿著笔挺的西装,新娘穿著洁白的婚纱,笑容羞涩而幸福。

照片的右下角,清晰地印著一行娟秀的小字:

永结同心 1971.03.21。

柳智敏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房间中央。

一张老旧的藤编摇椅上,金老先生静静地坐著。

他穿著整洁的家居服,头微微歪向一边,闭著眼睛,面容安详得如同沉入了一场最甜美的午睡。

白的头髮梳理得很整齐,嘴角似乎还带著一丝若有似无的、极其平和的弧度。

午后的阳光温柔地笼罩著他,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在他的脚边,紧挨著摇椅的脚踏,小春蜷缩著身体。

它把自己小小的脑袋枕在金老先生穿著布鞋的脚背上,整个身体紧紧地依偎著。

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其细微、近乎无声的、持续的“咕嚕”声,那不是愉悦的呼嚕,更像是一种低沉的、充满依恋和哀伤的悲鸣。

那个它一路小心翼翼叼来的深蓝色绒面盒子,此刻正端正地放在金老先生交叠在胸口的双手之上。

眼前的景象,如此平静,如此安详,却又如此清晰地宣告著一个无法迴避的事实——

这位温暖了无数角落的老人,已经静静地告別了这个世界。

柳智敏的视线瞬间模糊了。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嚎啕大哭,两行温热的泪水就这么毫无徵兆地、安静地从她脸颊滑落。

她自己都感到诧异,为什么会对一位素未谋面的老人產生如此深切的悲伤?

是为这深沉的、跨越生死的爱恋?是为小春那无声的哀慟?还是为这城市一隅从此消失的一份温暖?

她说不清,只觉得心头被一种巨大而柔软的哀伤填满,堵得她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江时起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將她微微颤抖的身体揽向自己,让她靠在自己的臂弯里。

这个拥抱无关风月,只有此刻面对生命逝去与永恆之爱时,两个灵魂本能寻求的慰藉与支撑。

柳智敏没有抗拒,將额头抵在他的肩头,任由泪水无声地浸湿他的衬衫。

“报警吧。”

江时起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著一种处理现实的冷静。他轻轻鬆开柳智敏,拿出手机。

在等待警察到来的时间里,两人静静地站在房间里,目光流连在那些无声诉说著过往的照片上。

每一张笑脸,每一个瞬间,都在讲述著金老先生与妻子敏平凡而深情的一生,讲述著他们家庭的温馨,讲述著他对生活的热爱。

那把旧小提琴,仿佛还能听见敏当年的琴声;小雅的工艺品,承载著他对后辈的关怀。

那束乾枯的勿忘我,是他对妻子永不褪色的思念……

而最中间那张婚纱照上的日期——1971.03.21——

与小春铭牌上的数字,以及金老先生胸口那个盒子里的秘密,终於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柳智敏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只深蓝色的盒子上。她抬头看向江时起,眼中带著询问。

江时起沉默地点了点头。

柳智敏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动作轻柔得如同怕惊扰一场安眠。她小心翼翼地拿起盒子,打开。

丝绒衬垫上,静静地躺著一枚素圈的金戒指。

样式极其简洁,没有任何繁复的雕饰,只有黄金本身温润內敛的光芒。

柳智敏拿起戒指,借著阳光,看到內圈刻著一行极其细小却清晰的字跡:

敏 1971.03.21永念

盒子的內衬底部,印著一个烫金的小小店铺標识和电话號码:“恆久金艺”。

江时起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號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餵?恆久金艺,哪位?”

“您好,”江时起的声音低沉,“我们……在金老先生家。小春把您给的盒子……带回来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隨即传来一声长长的、带著瞭然与释然的嘆息:

“……是小春带回去的啊……那就好,那就好啊。”

老人的声音带著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甚至还有一丝欣慰的笑意。

“金老哥啊,大概一个月前来我这,说要打一个素圈戒指,刻上字。

他说,快到他跟敏嫂子的结婚纪念日了,想给老伴儿再戴上一个新的。他还特意给我看了小春的照片,说……”

老人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却异常清晰。

“『张师傅,要是……要是取戒指那天,我没来,但是小春来了……您就把这盒子给它。它认得路,它会带回家,带到敏身边。』”

江时起和柳智敏静静地听著,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摇椅上安详的老人和他脚边依偎的小春。

原来如此……

小春一路的执著,叼著这枚戒指穿越城市,拜访每一个熟悉的地方,最后回到这里……

只是为了完成主人最后的嘱託,將这枚象徵著永恆思念与约定的戒指,带回家,带到“敏”的身边。

今天是3月20日,明天,就是1971年3月21日,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戒指……安全到家了吗?”

电话那头的老人问,语气带著最后的確认。

“带回了。”

江时起看著金老先生胸口的盒子,轻声回答,“就在……金先生身边。”

“好……好……那就好。”

老人连说了几个“好”,声音里带著如释重负的满足,“谢谢你们了。”电话隨即掛断,留下忙音。

很快,警察和法医赶到了。

在了解了大致情况,並仔细勘察现场后,確认金老先生是自然死亡,可能已有一两天。

当工作人员准备將金老先生的遗体抬上担架时,一直安静匍匐在他脚边的小春突然动了。

它猛地站起身,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呜呜”声,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像一只愤怒的小狮子,挡在摇椅前,齜著牙,亮出爪子,坚决不让任何人靠近它的主人!

那小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勇气和守护的意志。

工作人员一时有些为难。

“小春。”

柳智敏蹲下身,声音轻柔却带著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她伸出手,没有强行去抱它,只是轻轻呼唤它的名字。

小春炸起的毛微微鬆软了一些,它转过头,黄玉般的眼睛望向柳智敏,里面充满了茫然、悲伤和不解。

“小春。”

柳智敏再次轻唤,眼中含著泪光,声音却无比温柔。

“你做得很好……戒指,带回来了。爷爷……要去一个更安静的地方休息了。让他……安心地去吧。”

她指了指金老先生胸口那个深蓝色的盒子,又指了指照片上笑容温婉的敏。

小春顺著她的手指,看看盒子,又看看照片。

它似乎听懂了什么,又或者只是被柳智敏话语中的某种情绪安抚了。

它眼中那激烈的抗拒光芒渐渐黯淡下去,喉咙里的呜咽也变成了低低的哀鸣。

它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摇椅上安详的主人,然后,默默地、一步一步地后退,让开了道路。

它重新走到角落,蜷缩起来,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著,將脸埋进了自己的前爪里。

警察顺利地將金老先生的遗体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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