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神无定相,心自择路。(1/2)

河滩上的篝火早已熄灭,只余下满地狼藉的廉价贡品和深深浅浅的跪拜痕跡。

然而,真正的“达显”並未结束,它在每一个目睹神跡的信徒口中反覆上演、变形、发酵。

“我看到了!那光芒里的神明,是一位丰腴慈爱的母亲!”

一个刚失去幼子的妇人,眼中含著泪光,语气却异常坚定。

“祂的怀抱那么温暖,就像…就像能抚平所有的伤痛。”

她双手不自觉地环抱在胸前,仿佛还能感受到那虚幻的慰藉。

“不,你看错了!”

旁边一个身材粗壮的搬运工立刻反驳,黝黑的脸上满是敬畏。

“那是位无比威武的河神!身躯如山岳般雄壮,手臂缠绕著湍急的水流,目光如雷霆,能劈开一切邪祟!

祂出现时,我腿都软了,那是真正的力量!”

“是女神!我分明看到了纱丽的光晕…”

“是持三叉戟的男神!那威严不容错认!”

“祂的面容…似乎很年轻,又似乎很古老…”

“光芒是金色的,不,是水蓝色的…”

爭论声在狭窄的巷弄、污浊的水渠边、摇摇欲坠的窝棚里此起彼伏。

每个人都信誓旦旦地描述著自己眼中唯一真实的“神像”,互不相让。

却又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不容置疑的虔诚。

起初的爭执渐渐变成困惑的低语,最终化为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沉默。

一个最朴素的真理,如同浑浊河水下潜藏的暗流,无声地冲刷著所有人的认知:

“神本无相。

所见即所求,所信即所得。”

林河破水而出的灵体,本身並无固定形態。

它是一面由纯粹信仰与神性本源构筑的镜子。

每个凝视它的人,看到的都是自己內心最深处渴望投射出的形象。

慈母、战神、古老的守护者、力量的化身…

林河的存在,满足了他们各自灵魂深处最迫切的空洞。

第二日。

河滩上,人群散尽后的空旷被一种沉甸甸的寂静取代。

月光洒在尚未完工的新祭坛上,粗糙的石块泛著冷白的光。

维杰正用粗糙的大手收拾著散落的祭品,动作一如既往的沉默而虔诚。

只有拉朱没有离开,他站在水边,浑浊的河水轻轻拍打著他沾满泥泞的脚踝。

“维杰大哥。”拉朱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维杰抬起头,月光照亮了他饱经风霜却依旧纯朴的脸。

“河神的威严需要彰显,秩序需要维护。”拉朱走近,目光扫过这片见证神跡的河滩,也扫过远处棚户区影影绰绰的黑暗。

“巴布拉姆的结局,证明了褻瀆者必须付出代价。

但神意需要地上的手去执行。”

维杰沉默地点点头,巴布拉姆临死前那张惊怖扭曲的脸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让他心头微沉。

“我们需要潘查亚特。”

拉朱说出那个古老的词,乡村自治裁决组织。

“不是过去的村老会,而是侍奉亚穆纳河神的圣裁庭。

由您来引领。”

他微微躬身,姿態放得很低,语气却带著不容置疑的推动力,“您是河神最眷顾的长子,您的虔诚如同亚穆纳河最深处的磐石。”

维杰有些侷促地搓了搓手。

他习惯了默默奉献,从未想过要站在裁决他人的位置。

“我…我只知道打渔…”

“这正是您的可贵之处,维杰大哥。”

拉朱立刻接话,眼神恳切“您的纯粹,就是河神意志最清澈的倒影。”

“而我。”他指了指自己额头上新描画的、更复杂的河神刺青。

“我会辅佐您,处理具体的事务,召集人手,聆听诉求。

我们还需要一些…被帕布赐福过的人加入,他们的经历本身就是神恩的证明,能让裁决更具说服力。”

维杰看著拉朱眼中跳动的、混合著野心和某种他看不懂的焦灼的光芒,又想起林河破水而出时那俯瞰眾生的漠然神眸。

他最终缓缓点头,声音低沉:“好。一切为了河神大人。”

拉朱紧绷的肩膀不易察觉地放鬆了一丝。

权力的架构在月光下悄然成型:

维杰,那面象徵著神眷与纯净的旗帜;拉朱,隱藏在旗帜阴影下的执剑之手。

等维杰的身影消失在棚户区的阴影里。

喧闹彻底退去,只剩下河水的呜咽和远处野狗的吠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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