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脊柱 一（1/2）

滴答…

滴答…

夜深了，卫生间老旧的铸铁水龙头正不断冒出水珠，坠落在下方搪瓷洗脸盆中，不时发出迴响。

李影蹲在蹲便器上，手中攥著几张皱巴巴的纸，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回忆什么事情。

他明明记得，自己刚加完班，正和三五好友开黑，在斗魂竞技场里火热廝杀，用缎宗的数值碾压吃鸡。

结果刚去卫生间就脑袋一晕…再一睁眼就来到这个陌生的环境，不仅近视眼没了，人也年轻许多。

经过十几分钟的疑惑、震惊、不可思议等情绪过渡后，他开始接受现实。

此时脑子里大量的讯息、知识正飞快的和他融合著。这些全是和他一个名字的另一个李影，在这个世界生活二十几年的记忆。

信息並不全，许多都很模糊。但足以让他对自身的情况有个初步了解。

手往后伸，擦乾净，李影起身，挪动发麻的双腿站到水池前。

他自然的撩起盆里的水洗手，然后冲厕所，再放回原位接水。

隨后，他下意识看向那早该淘汰的老式水錶，盯著最小的那个红色指针，確认指针没有转动，才鬆开搪瓷盆。

这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一下子让李影对周遭的环境亲切许多。

“都说了，我在街上和朋友一起的时候，你们看到也別打招呼，就当不认识我，很难明白吗？”

刚准备出门，卫生间外隱约传来一个年轻女声。

李影脚步一顿，脑海里自动涌出名字——李怡。

这是他这具身体的亲姐姐，应该是在和爸妈说话。

“知道了小怡，对，对不起，我白天不该喊你…”母亲声音有些磕绊。

李怡鼻子里低哼一声，不耐烦道：“行了，上次说的牌照怎么样了？”

“家里的车牌用不了么？你爸可以坐公交去厂里，把牌照过户到你的新车上…”母亲小声的问。

“家里是c牌！胡c进不了內环仙城，还要我怎么说？！”

“对不起小怡，我们不懂这些，马上想办法帮你弄…”母亲的声音愈发局促不安，担心影响女儿的要紧事。

李怡又道：“除了车牌，我最近还有一笔手术费要交，你们记得儘快，至少准备十七万，周末就要。”

“十，十七万？”母亲感到不可思议，“上次才交了一大笔手术费，又要做手术么…”

“上次是脊柱匹配度检测费，这次才是更换脊柱的手术费！”李怡冷道，音量骤然拔高：“我选的已经是最廉价的套餐了！你们不是还有养老金吗？提出来啊！”

母亲忽然沉默，她没说，上次前前后后了十四万多，已经是掏空二老养老金的结果，现在又要十七万…

十七万可不是小数目，更何况周末就要。

工厂里最近效益不好，夫妻二人的工资都下调了很多，而且厂里也快半年没发工资，他们手里已经没什么积蓄了。

“老李…”母亲看向李父。

李父眉头微皱，揉了揉肩膀，轻嘆道：“小怡你放心，我来想办法。”

闻言，李怡这才降低音量：“我先睡了，你们说话小声点，別吵到我。”

“等等小怡，你弟弟那边能帮衬一下么…把他也带进仙城的话，应该很好找工作吧…”母亲上前一步，伸出手。

“我都没法定居在仙城里，还帮他？”李怡快速躲开，又剑拔弩张道：“他这种活在旧时代的废物，你们还管他干什么？让他自生自灭啊！”

“可，可小影毕竟是你亲弟弟，他也很优秀…”

“以我的资质，本来有资格去京省仙城的！都是因为你们没钱没本事！现在胡陵的內环仙城才刚起步，难道这也要错过？所有钱，全部先砸给我！”李怡恶狠狠道，头也不回就往臥室走。

她在门前停下，又喝道：“还有，这几天我需要充足休息，保持好心情，別让我在家看到那个废物！”

房门被重重一摔，发出巨大轰响，震得二老一怔。

李影冷著脸从卫生间走出，他看到母亲手指攥住衣角，面带愁容；父亲抿著嘴木著脸，低头沉默。两人都没发现他。

母亲率先回过神：这可怎么办啊老李，小影那边托关係也要不少钱吧，小怡这边还不够…”

“我把医疗保险金取出来，再去借点试试。”李父埋首走向阳台，掏出手机准备给亲戚打电话。

“那你的肩膀怎么办，疼起来可是干不了活，医生说药不能停的…”母亲心疼道。

“没事，最近不疼了，我先去打电话吧。”李父当即就往阳台走。

“可上次…”想到丈夫被人当面狠狠拒绝的狼狈模样，母亲忽然鼻头一酸。又想到女儿的话，她赶忙控制情绪压低音量。

李影嘆了口气，心里也浮现出些许回忆。

姐姐李怡十分优秀，但她一直將贫瘠的家里看作是累赘，觉得父母若不是工厂职工，自己的发展会更好，故而对家里的所有人都极其不耐，也包括李影。

因为姐姐对家人的態度，前身也爭吵过，但结果毫无意义。父母心甘情愿如此，他劝不动。

李影安静回到房间。

房间並不大，只有最简单的布置。

门口一侧就是那种老式的通顶衣柜，黄色，木製，转角处的柵格里摆著一张擦得鋥亮的证书，上面写著：

【第十七届大学生现实增强电子竞赛团体一等奖】

证书边还有一张合照，其中几个男男女女露出洁白明媚的牙齿，c位就是李影，笑得最开心。

衣柜旁就是床，床另一侧的窗户下放著一套老旧的木质桌椅，一个崭新的无框现实增强眼镜，除此外没太多的个人物品。

眼镜是前女友送的礼物，故而在这些老旧的设施中显得格格不入。

李影翻身躺在床上，过往模糊的画面走马灯一般不自觉浮现。

这个世界，资源的匱乏和人工智慧的发展，使得现实增强技术达到了一个极其惊人的高度。

人们在虚擬中几乎能得到任何东西，只要戴上现实增强眼镜，周围的一切都会发生大变化。

憧憬这一切的『他』认真学习了十几载，以一个优异的成绩考上全国综合实力第二的京省大学，並进入最热门的现实增强专业。

可谁能想到，『他』刚考上『清北』级名校，外界就天翻地覆。

大二那年，星空深处的探索有了重大突破。

人类发现了某种神秘物质，配合科技手段加以引导之后，竟具有种种不可思议的功效。甚至歷朝歷代苦苦追寻的长生，都极有可能走进现实之中。

当仙人不再是神话中的物事，谁又会放弃现实走向虚擬？

长生的诱惑下，一系列仙城建设计划先后出台，严令禁止的生化研究也悄然放开。人们纷纷移民地外，追求星空深处更精纯的神秘物质，或是进行適应性改造，谋求神话中的可能…

本科短短四年，世界日新月异，『他』也从波峰坠入波谷。

这种感觉，就像上辈子高考时房產大热，选了个分数线极高的土木专业。结果毕业时行业不景气，土地流拍，连打灰都没人要。

毕业后，前身简歷投出去几百份，回应的却寥寥无几，无奈之下，他只能回到老家安省胡陵。

『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能每天窝在家里，过一天是一天。

除此外，还有临近毕业时候，几个要好的同学好友和他谈话的画面。

『小影，导师为你申请了名额，一起移民去地外吧，我们知道你家里情况，哥几个把钱凑齐了，加上各种补助和奖学金，你在那边生活没问题！』

…

『小影，黄跛举报了你的资金流水，我们的转帐被退回了，但导师出面求情，名额还在，你现在也只要凑够两千万就能走！』

…

『小影，机会不容错过，你务必集合全族之力！什么，就算都卖房子也还差一千万？贷款呢？已经贷过了吗…』

…

『小影，哥几个燃尽了，黄跛他顶替了你的名额…但到了那边，我们一定想办法帮你报仇！』

…

『小影，下次再见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也不知能否再见，你一定要保重！』

…

『小影…』

“小影？小影？”

母亲温柔的呼唤，將李影的思绪拉回现实。

“怎么了妈？”李影下意识回答，缓缓睁眼。

“你，你姐这周要去做手术，得休息好，你能出去呆几天吗，你姐她…”母亲林晓梅轻推房门，面色发苦，后面那半句话她实在说不出口。

李影平静道：“可以，刚好我这几天要出去面试，有人联繫我了。”

“真，真的？城內还是城外？”

“城外，早点休息吧妈。”李影含糊道。

“好，好，你也早点睡。”母亲很欣慰，儿子从小到大总是很省心。

她轻手轻脚关门，临走前，又把那获奖证书拿起来端详，用手使劲擦了擦。

被母亲林晓梅唤醒，李影打开手机，在网上一边搜索讯息，了解这个时代；一边刷招聘软体，试著投简歷。

由於仙城计划，工作很自然就被分为城內和城外。

『城外，安省前十的现实虚擬公司爬动虚擬，户外策划兼摄影岗，要求有24小时以上准確的天气预报能力或能改变局部天气，月薪三千。』

『城內，某小区物业保安招10人，劳务派遣岗，月薪三万，五险一金，服从安排即可…』

突然，手机页面一灰，跳出一条提示：

【已招满合適人员，岗位下架中，正在为您推荐类似岗位！】

李影心里早就预设，但还是惊了，没想到差距这么大。

『神秘物质，真的就那么吸引人吗，不，是长生的诱惑，太浓烈了…』

『入住仙城要求极高，即便胡陵仙城刚起步，暂住证也至少要两百万，家里这套房子，爸妈好像抵押给了中介，所以姐姐才有机会办理暂居证，这还只是第一步，之后还要大量的资金供给和资质审核…』

『没钱修什么仙啊！去不了的话，先看看城外普通工作吧，儘早自己独居。』

李影没前身那么死板傲气，困在现实增强和虚擬游戏中无法走出。也没那么逆来顺受，在家中受到这般待遇，还赖著不走。

第一个目標，就是搬出去独立生活。至少这样清静些，也更能想清楚以后的规划。

一直到深夜，李影又投出去上百份简歷，才放下手机。

揉了揉因为大量阅读而略微发酸发胀的双眼，他躺下身准备睡去。

至於那个被前身用来怀念过去，逃避现实的现实增强眼镜，李影看都不看。

…

？！

眼镜呢？

李影忽然警醒，睁大双眼。

刚才还在桌上的现实增强眼镜此刻不翼而飞。

明明进房间时候还在的！

他试著四下翻找，却根本找不到。

“小黎小黎。”李影小声呼唤，尝试语音启动眼镜。

…

没有反应。

『奇怪，刚才还在桌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