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朕魘著了(2/2)

他甚至能闻到王德化身上那股昂贵的龙涎香气。

看著那张写满权势与欲望的白净面孔,朱明缓缓开口。

这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清晰地敲打在王德化的耳膜上:

“王大伴,朕……昨夜魘住了。”

王德化心头狂跳,强行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陛下……魘著了何物?可是凶兆?”

“凶兆?”朱明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笑意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浓浓的讥讽与残忍。

“朕魘见了嘉靖爷。”

“嘉靖爷?”王德化一愣,不明所以,心中不祥的预感却愈发浓烈。

“是啊,嘉靖爷。”朱明的声音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的迴响,带著一丝飘忽,却字字如刀。

“朕魘见他老人家躺在西苑永寿宫的龙床上……魘见十几个宫人,像捆猪玀一样死死按著他……魘见那根黄綾死死勒进他老人家的脖颈里……越勒越紧……朕甚至听见了那骨节的咯咯声……”

朱明的声音越来越慢,每一个字都像铁锤,狠狠砸在王德化的心坎上。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灰。

嘉靖帝的“壬寅宫变”,宫女杨金英等十余人意图弒君,这是刻在明朝宫廷史上最血腥的禁忌。

皇帝此刻提起这个用意何在?

是在影射他王德化掌控宫闈不力?还是別的更可怕的指控?

王德化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如同离水的鱼,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他想辩解,想表忠心,但舌头僵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朱明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那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绞索,死死缠住王德化。

他继续用那缓慢却致命的语调逼问:

“朕百思不得其解,王大伴,你歷经数朝,执掌內廷多年,见多识广,你告诉朕……”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得更低,带著森然的死气:

“那十几个卑贱的宫人,是如何避过层层禁卫,躲开所有耳目,如同鬼魅般摸进天子臥榻之侧的?”

“轰!”王德化脑子里如同被塞进了一颗点燃的霹雳子,轰然爆炸。

皇帝这是在问他?还是在指控他?

指控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对宫闈防务的掌控形同虚设,指控他甚至可能就是那场惊天弒君阴谋的幕后黑手?

这诛心的罪名,足以让他挫骨扬灰,九族尽灭。

“陛……陛下!”

王德化噗通一声,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金砖地上,沉闷的撞击声令人心悸。

只见他涕泪横流,额头不要命地往坚硬的金砖上猛磕,发出“咚咚”的闷响。

不过片刻鲜血染红了额下的金砖,与涕泪混合在一起,污秽不堪。

“老奴……老奴冤枉啊,老奴对皇爷忠心可昭日月,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何况那……那是前朝旧事,老奴……老奴实在不知啊,请皇爷明鑑,请皇爷明鑑啊!”

他的哭嚎声嘶力竭,在空旷的偏殿里迴荡,悽厉刺耳。

如果不是朱明熟知歷史,还真被他给骗过去了。

当然歷史之中,“壬寅宫变”自始至终没有一个结论。

不过朱明需要由头,一个能將王德化除掉的由头。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达到顶点时。

“陛下,天塌地陷了,奴婢有死罪稟报。”

一个带著极致惊恐与哭腔的声音在殿门口炸响。

御马监少监褚宪章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面色惨白如纸,仿佛刚从地狱爬回。

只见他的手中紧紧捧著一件被明黄绸布包裹,约莫三尺长的沉重物件。

王德化的哭嚎声戛然而止,他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猛地扭头看向褚宪章。

朱明的目光也转向褚宪章,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早已料定的瞭然。

他沉声问道:“何事惊惶至此?”

褚宪章“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王德化身边,双手將那明黄绸布包裹的物件高高擎过头顶。

他的声音也因“恐惧”而剧烈颤抖,带著泣血的哭腔道:

“回……回陛下,奴婢……奴婢奉王公公之命,清查库房积年旧档……不……不料在王公公位於宫外樱桃斜街的私邸,一处供奉著前朝佛像的暗龕深处,发……发现了此等……此等大逆不道之物。”

他一边嘶声喊著,一边如同揭开地狱封印般,猛地掀开了那层明黄色的绸布。

刺目的明黄,如同正午的烈日,瞬间灼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绸布之下,赫然是一件摺叠整齐的龙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