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朝伴天舆,譎生奸諛(2/2)
尚寢局的宫女捧著鎏金铜盆、盛著温水的玉盂、装著青盐和新鲜柳枝的漱口杯、还有叠得整整齐齐、熏了薄荷脑的丝帕,鱼贯飘入殿內。
她们香薰的纱裙拂过微湿的地面,脚步轻盈。
尚衣局的太监们捧著紫檀托盘,竭力维持著托盘的平稳,在殿外廊下屏息肃立。
托盘上,轻纱罩甲、玉簪缨翼善冠与素罗常服袍在熹微晨光中泛著柔光。
教坊司的乐工已在殿侧廊荫下就位,调试著笙、簫、笛、板等乐器,丝竹之声初试,清越悦耳,准备演奏起驾的“导迎乐”。
抬舆太监在仔细检查著步輦的每一个榫卯,用软布擦拭鎏金扶手上可能凝结的露水。
负责洒扫的粗使小火者,此刻更是屏息凝神,躲在廊柱阴影里,连扫帚都轻轻靠墙放著。
空气里瀰漫著沉水香、薄荷脑、柳枝的清新、以及清晨草木的湿润气息。
辰时正(7点整)
殿內编钟“嗡——”然清鸣。
紧接著,舒缓而庄重的“导迎乐”如溪流般淌出。
沉重的殿门在乐声中缓缓开启!
袁彬与眾侍卫躬身按刀。
小皇帝朱祁镇的身影再殿门內缓缓出现。
五月中旬的晨光已颇有亮度,映照出他今日的装束。
只见他身著小號素纱罩甲,內衬月白素罗袍,头戴玉簪缨翼善冠。
小脸微红,精神尚可,显然被伺候得极为妥帖。
乾清宫管事太监陈安紧跟在皇帝身后一步之內!
他微微躬身,双手虚扶,目光时刻不离小皇帝脚下门槛和衣袍下摆,確保行进无碍。
当小皇帝立在门口稍顿適应光线时,陈安极其自然地抬手,用衣袖虚挡了一下並不强烈的晨光,动作细微却充满呵护。
然而,这温馨的“主僕”画面立刻被另一抹浓重色彩打破。
司礼监掌印王振!
他紧隨著陈安之后,身穿崭新厚重的緋红织金蟒袍!
那蟒纹在晨光下狰狞夺目,金线几乎刺眼,其视觉感完全压过了小皇帝的素纱明快。
王振微微躬著身,姿態恭谨,脸上带著恰到好处的肃穆。
但那无髯无须的白净面庞上,一双眼睛却精寒闪烁,目光扫过之处,无论是捧著玉盂的小太监还是持扇的宫娥,无不屏息凝神,腰弯得更深。
袁彬注意到,王振的鬢角也微有汗意,显然这身厚重的蟒袍在五月底的清晨绝不舒適,但其人却坚挺著纹丝不动。
“起——驾——西——苑——!”
执事太监一声长喝,十六名抬舆太监稳稳抬起步輦。
袁彬立刻按刀,紧隨步輦。
庞大的仪仗队伍开始移动:前导是手持金瓜、骨朵、响节、符节的大汉將军,他们甲冑在晨光下闪耀。
其后是教坊司乐工,吹奏著悠扬庄重的乐曲。
接著是皇帝的轻纱步輦,步輦之后是陈安、王振及一眾在京的文武百官。
袁彬等御前带刀侍卫护持在輦侧。
最后垫底的则是捧著备用仪仗、香炉、拂尘、以及盛著冰镇酸梅汤金壶的宫女太监队伍。
队伍浩浩荡荡,在晨光渐盛的紫禁城中蜿蜒穿行。
所过之处,宫门次第开启,沿途当值的侍卫、太监、宫女无不匍匐跪拜。
步輦压过金砖叮咚,乐声悠扬,衣料窸窣,鸟雀啁啾。
袁彬行走其间,感受著大明帝国最华贵的威仪。
但他同时也看到了王振蟒袍的沉重威压,看到了陈安那低调身影下紧绷的神经和守护。
一步之隔,天壤之別。
在这幅初夏清晨的《天子出巡图》里。
华美之下,暗流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