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经筵讲庭,呦呦鹿鸣(1/2)
文华殿东厢,常课经筵。
辰时初刻,高丽窗纸透进灰濛湿漉的晨光。
空气中还残留著夜雨的清冽,混合著房间內新点的檀香,灌的人脑仁儿直发沉。
朱祁镇端坐在硬邦邦,凉颼颼的紫檀大案后面,明黄常服紧绷挺括,磨的的他后颈十分的不舒服。乌纱小帽也压的他鬢角有些刺痒。
他绷著的小脸努力想挤出“肃穆”,但奈何眉梢眼角那化不开来的倦意,再加他垮著的小嘴,活脱脱一个在周一早晨被挖出温暖被窝,强行塞进教师的小学生。
他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蛋,睡眼惺忪地看向面前那两位身著青袍的日讲官。
他们一左一右,分坐两席。
左侧那位鬚髮白,清瘦如竹,这是翰林学士李时勉,本职为国子监祭酒,脾气刚硬,又是三朝老臣,所以今日特召入宫主讲《尚书》。
右侧那位身形略胖,神態温和,他是翰林院侍讲马愉,宣德二年的状元,学问稳,性子更稳,今日来担任辅讲。
两人身前也同样各置一矮几,笔墨纸砚齐备,距离御案五步,不远不近。
书案侧后,新进乾清宫管事少监陈安垂手如影,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
再往后,两名青衣小太监屏息侍立,隨时准备添茶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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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镇眼前摊开著一册簇新的《尚书》,新墨纸香。
羊脂玉的镇纸压著雪白的白鹿宣纸。
青端砚里浓墨反光。
案几角落里,还有一碟孤零零的渍梅子。
这是唯一能够证明座上之人,还是个孩子的物事。
朱祁镇低头看著书卷,心里嘆了口气,小肩微垮。
自从太皇太后准了杨士奇主笔的《清开经筵疏》,这因国丧停滯许久的经筵制度算是正式恢復了。
虽因耗费过巨,朔望(初一、十五)的大经筵暂未启用,但每逢单日的“日讲”却雷打不动,成了定例。
眼前就是所谓的例课。
翰林们轮番上阵,“启沃”他这九岁的圣聪。
“陛下。”李时勉躬身行礼,语气温和。
“今日讲《尚书·洪范》,此乃周公辅成王之训,愿陛下用心聆听。”
朱祁镇点点小脑袋道:“学生恭听先生教诲。”
他语气稚嫩,举止端正,像极了前世单位里那些惯会人前装样子的绿茶孩子。
李时勉翻开书页,声音带著老儒特有的古韵抑扬:“惟十有三祀,王访於箕子……。”
李时勉这里讲的是周武王灭商之后,向贤人箕子请教治国之道,引出“天命有德”的理念。
朱祁镇表面听得认真,其实內心早就咂摸。
嘖嘖,这不就是明代的意识形態建设吗?
果然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你们强调天命所归,强调君主德行是统治合法性的根基,顺便把“三杨辅政”的现状也包装的合理化了。
你们都是“贤臣”,朕是“有德之君”,意思不就是大家都要按剧本来演,谁也別抢戏吗。
但朱祁镇脸上並没有表现出来对此嗤之以鼻,反而面上不时適时露出“恍然”,小脑袋配合著一点一点的,小手还无意识地揉搓著书页一角,显得格外“沉浸”。
“先生,”朱祁镇忽然开口,声音带著孩童的清脆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求知慾,打断了李时勉的阐述,“何谓『皇极』?”
李时勉的声音戛然而止,捻须的手指停在半空。
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声音来处,脸上有些茫然,仿佛刚被从遥远的圣贤对话中拉回现实。
待看清是御座上的小皇帝发问后,那点被打断的本能不適,瞬间转为惊喜。
陛下肯问,便是向学,那便是自己的教化功绩!
他捋须温言解释道:“皇极者,君道之大者也。君当持中正之心,行至公至正之政,如北辰居所而眾星拱之,则天下自定。”
“哦……”朱祁镇拖长了小奶音,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长睫遮掩了思绪,低头哗啦翻著书页,目光落在后面关於“庶征”(雨、晴、暖、寒、风等自然徵兆)的章节上。
他小眉头微蹙,仿佛在努力消化拗口的字音,过了片刻,抬起头,语气里带著孩童式的懵懂思索和试探:
“先生,若以此理推演当今……所谓『皇极』,是否也可解作……”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小奶音糯软的,但吐出的字眼却清如同玉磬敲击,“……君权虽尊,其本在民?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
满堂一静。
李时勉手中的书卷几乎脱手。
马愉愕然抬头,疑是幻听。
侍立小皇帝身后的陈安也猛地抬起眼皮,又迅速垂下,袖中的手紧握,指甲掐进掌心。
只有那两个青衣小太监依旧懵懂呆立!
九岁!开蒙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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