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4章 石算疯出山了?!(2/2)

他在心中默默盘算:

如果这的確只是场虚张声势的招揽,他大可当面拆穿,了此一事;

若是意外地有几分道理……他也能藉此印证自己推算的方向,未必是坏事。

屋外传来几声鸟啼,带著清晨独有的清脆与疏朗。

阳光已完全洒进院中,映得那封信上的红封綾带更为鲜艷,像是在无声地催促著什么。

石宗方缓缓站起身,走到门边。

他的脚步很稳,没有一丝犹豫。

在多年独居的院子里,他早已习惯了静坐苦思,可这一次,他知道,自己的答案不在陶盘上,也不在竹简里,而是在许居正手里。

他回头看了一眼长案,那上面散乱的绳尺、竹筹、陶盘在晨光中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是无声地注视著他的背影。

他轻声对自己说了一句:“只是去看一看。”

语气平淡,甚至带著一丝自我安慰的意味。

隨后,他吩咐妻子:“收拾一下,我要出门一趟。”

妻子並未多问,只是点了点头,替他在柜中取出一件乾净的青色直裰。

这直裰虽旧,却洗得极净,领口袖口都被熨得平平整整。

换好衣衫后,他系上一条素色的布带,將头髮束成一髻,用一枚木簪固定。

他的装束很简单,既不似朝中士人那般讲究,也无半分寒酸,正如他本人——不求外饰,却自有一股沉稳的气度。

走到院门前,他停了一瞬,像是在与这片安静的小院作別。

清晨的风带著露气扑面而来,拂动他衣襟的同时,也拂去了昨夜的些许疲惫。

他推开院门,青石巷在阳光下泛著温润的光泽,巷尾的转角处,隱约有行人的脚步声传来。

他並没有立刻迈步,而是稍稍仰头,看了看那一方被晨曦照亮的天——那是他多年在院中仰望的天色,如今似乎比往日更亮一些。

终於,他抬脚,走入阳光中。

他的步伐不急不缓,带著一种要去探究、要去印证的决心。

不论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要亲眼看一看——那所谓的“圆周常数”,到底是噱头,还是……真有几分真意。

石宗方的身影在巷口渐渐远去,只留下他的小院静静佇立在晨光里,仿佛那里面的陶盘与竹筹,还在等待主人归来,继续未尽的推算。

晨光才刚透过朱漆大门,映进许府的前院,廊下的台阶已被人来人往的脚步声踏得微微湿亮。

院內设了一张长案,案上铺满了《术算纲要》的抄本、竹尺、演算简册与笔墨砚具,几名穿著青袍的官员正围著案子各自翻看,或低声与旁人切磋,或凝神在纸上比比划划。

今日许府格外热闹,不仅翰林院的编修与国子监的博士来帮忙,许居正还特意请了两位工部出身、精通度量与工程的郎中。

这些人都在朝中以术算见长,平日不常聚到一处,如今却齐聚许府,倒显得厅堂里气息紧张而充实。

许居正一身素色朝服,袖口微卷,正俯身在一份稿卷上审阅。

那捲子上写的,是五科之中的《术算纲要》第二卷“比与积”部分,字句细密,旁边密密麻麻写著勘误批註。

案头一角,还留著一封红封綾带的信——那是早上福来回府时,放在许居正案上的,说是已送到石宗方家。

许居正抬手压了压那封信,仿佛藉此稳定自己心中的篤定,隨口说道:

“福来已去洛陵东城,將信送至石先生府上,想必午后之前,就能见到他本人。”

此话一出,原本埋头在纸卷上的几名官员相视一眼,先是微愣,隨即几乎是同时露出一抹颇有意味的笑——那笑里带著些无奈,也带著几分不以为然。

其中一位鬚髮皆白、瘦削如竹的工部郎中放下手里的竹尺,轻轻摇了摇头,道:

“许公,莫怪老夫直言——石宗方……怕是请不来。”

一名国子监博士闻言,也推了推鼻樑上的铜边眼镜,嘆道:

“石先生的性子,许公可能还不大清楚。他这人,平日除了钻在自家书屋推演,几乎不踏出家门一步。別说出门赴会,就是街头巷尾的邻里酒宴,也从不参与。”

另一位翰林编修接过话茬,带著几分调侃的意味:

“我记得前年工部要修测洛陵水渠的弯度,特意请他出山帮忙测算,工部尚书亲自登门,他连门都没开”

“就遣个小童出来回话——说他正在推一道比例题,不能耽搁,渠弯的数值,诸君自去量便是。”

工部郎中闻言,忍不住失笑:

“不只是那一次。上次测定新城城墙倾角,咱们工部用尽办法算出来的数,他只在信上写了两行——『角差二分,须改』——便又没下文了。你们说,这性子……若不是术算痴人,哪会如此?”

厅中眾人听得连连点头,有人忍不住低声道:

“若论术算之才,大尧上下,石宗方当得上第一。但若论好请易请,他怕是连百名之外都排不上。”

有人又补充道:

“许公有所不知,石先生在洛陵有个外號,叫『闭门算客』——一闭门,就是十天半月不出院。他的邻居都说,有时候天寒地冻、院里积雪半尺,他也不肯跨出院门一步。倒不是他懒,而是满脑子只有竹筹与纸卷。”

翰林编修闻言,摇了摇头笑道:

“这样的人,別说许公派个小廝送信,就是陛下御旨亲征,他未必也肯立刻来见。若是他正推到要紧处,保不齐会让陛下也在门外候著。”

这话虽带笑意,可几人都没觉得夸张——因为他们都听说过类似的事。

那位白须工部郎中眯了眯眼,像是在翻找记忆:

“我记得有一年,朝廷突调术士测量边关军道的长短,非要他出手。”

“那是兵部尚书亲书急牒,派人连夜驰送,军令如山,可到他家门口时,他只是隔著门板说了句——『一题未尽,身不可动』”

“然后,就让人原路送回军令,硬生生拖了半个月才动身。你们说,这样的人,怎能用寻常之法请来?”

许居正听著,神色依旧平静,似乎早有预料。

可旁边一位年轻些的国子监博士却忍不住问道:

“那依几位所见,石先生既然如此难请,我们这封信,他会拆么?”

白须郎中“呵”地一声笑了:

“怕是未必。依我所知,凡带著『朝廷』二字的信,他多数连看都不看,直接退回去——哪怕是工部、兵部的公牘,他也敢不拆。”

“是啊,”翰林编修接道。

“他最不喜被人用官衔名位来压他,越是提『朝廷请』,他越是不理。许公的信虽是以个人名义写的,可毕竟提到了圣旨、科举……依我揣测,他只怕看两行,就会皱眉。”

国子监博士闻言,笑了笑:“听诸位这么一说,我倒真好奇,他若真见到这卷《术算纲要》,会是何神色。只不过……怕是等不到这一步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虽不是刻意打击,可话里那份篤定,却像是铁板钉钉般——石宗方,绝不是那种一请就来的角色。

许居正听在耳里,反倒露出一抹浅笑,不置可否,只淡淡道:

“诸位放心,该来的,自会来。”

他这话平静而篤定,反倒让厅中眾人一时无语。

有人暗想,许公怕是对自己那封信有很大信心,否则怎会如此篤定?

可对石宗方的性情,大家又都心知肚明——

那人守著院子过活,竹筹、陶盘就是他的天地;外面的朝堂风云、京洛喧囂,似乎从未真正踏进他的世界一步。

若真要用一句话形容,那便是——“寧在院里算一题,不在殿上听三日”。

厅堂外,晨光渐盛,阳光照在案上的卷册与竹尺上,映出一片明亮的光斑。

而眾人的议论,也在这光影之间慢慢散去,各自又埋头於《术算纲要》的勘校之中。

只是,在他们心底,多多少少都有一个相同的判断——

这一趟洛陵东城之行,十有八九会无功而返。

巷外的天色已由清晨的银白渐转成了明澈的蓝,阳光在瓦脊间跳跃,落到青石路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东城这一带,街巷窄而幽,屋檐低垂,晨市的摊贩才刚开始摆货,吆喝声尚未热闹起来。

然而,就在这片一向安静的街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並不算沉重,却极有节奏,像是骑者极力控著速度,又不肯耽搁分毫。

“咦,那不是……石算疯?”一个挑著鱼篓的中年汉子眯起眼,惊疑地望著来路。

只见街尽头,一匹鬃毛乌亮的青驄正疾驰而来,马背上坐著一人,青色直裰,腰系素带,背影清瘦挺拔,袖摆被风扬起,露出握著韁绳的骨节分明的手。

再看那张脸——瘦削,神情专注,目光笔直望向前方,连街边的叫卖声都没往耳里放半分。

“果然是他!老天爷,石算疯出山了!”卖豆的老妇一拍膝盖,声音都高了半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