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4章 人选!(2/2)

他声音虽低,却句句鏗然,如暮鼓晨钟,震在清流诸人的心头。

这一刻,站在他身侧的边孟广、霍纲、礼部侍郎汤善言,乃至国子监祭酒李循之……诸多清流旧臣,纷纷抬头,目光交匯间,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恍然。

——是啊。

三相皆清,大相怎还会是清?

“这不是他仁德的问题。”边孟广低声开口,语气也沉静了几分。

“而是……帝王本能的制衡之术。”

许居正缓缓点头。

“史书中明君多矣,有道而不失权者,屈指可数。”

“更何况,今上年纪尚轻,阅事未深。”

“他的选择,不是出自疑人之心,也不是要打压我等。”

“而是理智的选择。”

“他知,我等清流三人已执三相,若再添一人为大相,那这朝堂——便不復平衡。”

“哪怕他信我们,他也不能这么做。”

“这是帝王术,而非私人情。”

此话一出,一眾清流纷纷低眉。

这一刻,他们不再因魏瑞封相而欢欣,也不再期待什么“新政將倾,旧士归位”的局面。

他们终於看清,哪怕少年天子有胆识、有远见,最终仍需站在天子的高度来布局朝局。

而这“布局”二字的代价,便是——无法偏重。

哪怕这一偏,是对贤臣。

哪怕这一偏,是对知己。

边孟广长嘆一声,眉头紧锁:

“若如此,许老……那这大相,便只得落於新党?”

霍纲眉头微皱,低声喃喃:

“可这与魏瑞之事……又似有矛盾。”

“若真要制衡,魏瑞这等烈骨之人,按理说他不该启用。”

许居正微微一笑,神情愈发沉静:

“那是他自持有余,权衡之间,取其三轻一重。”

“魏瑞固烈,边孟广尚称峻直,霍纲老成持重。”

“三人之中,唯独魏瑞最难驾驭。”

“可他仍选了魏瑞……说明他不是胆小畏直之主。”

“但既然他有胆任魏瑞为相,那他更不会胆大到,把大相也留在我等之手。”

“那就不是用人,是自缚。”

“他不会做的。”

清流群臣一语不发,气氛肃然。

他们终於明白了,天子从未真正將他们放在对立面,也未全然將新党视作执政主线。

这一切,都在他的平衡术中,是一场早已编织好的棋局。

只是这局之中,他们並非执子者,而是——棋。

边孟广低声开口:

“许老,既然如此,大相之位,我等是否该避嫌?”

“以免被人借题发挥?”

许居正抬头看他,沉声道:

“不必。”

“天子若真有意启用你我,避也无益。”

“天子若无意,那避也无用。”

“但——”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出一抹冷意:

“若他真要用新党执大相。”

“那我等,也该各自为谋。”

霍纲一愣,低声问:

“为谋?”

“是退守?”

许居正缓缓摇头,眼中已有了另一番锐利之色。

“不。”

“是布防。”

“既然新党已获大相之位,朝堂大局將再起波澜。”

“而魏瑞……虽为我等中人,却性情孤直,不易合谋。”

“若他孤立於朝堂之中,便成孤臣之相。”

“孤臣不成势,徒增內耗。”

“我们要做的,是守魏瑞。”

“守住这道他赐予我们的屏障。”

“也是——守住最后的清流之心。”

此言一出,眾人皆惊。

可旋即,他们便看懂了许居正眼中的坚定。

他们知道,他虽退相,却未失心志。

他虽辞位,却仍为清流主心。

而如今,正是清流转守为攻、转退为谋的关键时刻。

他们不能再爭,不能再请。

他们要做的,是看得清、站得稳、守得住。

守住这个朝堂最后的底线。

许久,霍纲默默低头,拱手一礼:

“明白了。”

边孟广亦神色肃然:“我也明白了。”

紧接著,其他清流之人,也纷纷点头。

殿中虽静,可这一边,却已有眾心归拢之势。

这不是欢喜,也不是欣慰,而是一种清醒的“知命”——

知分寸,知局势,知朝纲之变。

朝堂之中,他们不必再爭夺大相之位。

那已不属於他们。

但——魏瑞还在,他们还在,清流之魂还在。

片刻后。

萧寧终於缓步而出,脚步不急不缓,神情清朗如昔,却令无数人心头骤紧。

“诸卿。”

他目光微抬,扫视殿中。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仿佛朝风拂过长阶,令每一个站在丹墀之上的臣子心头都泛起波澜。

“有关於大相之任,朕昨夜已审章定议。”

“此刻,既三相已明,便当补足其位。”

“今日,在此宣布——大相之选。”

殿中眾臣,齐刷刷地抬起头。

清流一侧,许居正、霍纲、边孟广等人皆神色肃然。

他们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若此人不是新党,则是萧寧违逆制衡之道,等於將整个朝局再度掀翻;可若真是新党,那便须得另起章法,固守现局,以保魏瑞不孤。

一念之间,无数思量,皆沉在他们那沉稳目光之下。

许居正微闔双目,仿佛一位即將听审的老臣,將一切交予天命。

新党一侧,王擎重、林志远等人,则俱是眼中燃起几分灼热。

“终於来了。”

王擎重眼底闪烁著一抹几不可察的光:“到了定夺之时。”

林志远整了整朝服,下意识挺直了背脊,抿了抿乾燥的唇角,一双眼牢牢望著萧寧手中的那张奏疏。

他心中有九成篤定——这一次,便是自己的机会。

三相中,左相边孟广,清流。

右相霍纲,旧臣。

中相魏瑞,孤峻之才。

若大相再给清流,那便等於自缚手脚。

而在新党之中,论声望,王擎重年长位高,適合压阵;而论朝中布局、施政谋划,能挑此重任者,唯他林志远。

且,自己在朝野推行新法最力,深得士子与京党青睞,哪怕从名望与话语权而言,也有望一举接掌大权。

他紧紧盯著萧寧的手,看著那少帝缓缓將手中奏疏递予身侧小太监。

“郑福。”萧寧淡淡一声。

“传朕旨意——念。”

那名名为郑福的內监乃是御前得用之人,此刻闻言接过捲轴,低头疾行数步,將那份詔卷小心展卷於金阶之上。

阳光洒在金纸之上,微微反光,晃得许多人眼前一。

眾臣只觉呼吸一紧,连心跳都似被牵住。

林志远手指一抖,不自觉地拽紧了袖口,眸中满是灼热与紧张。

身侧王擎重低声一句:“稳住,莫显形色。”

“此一位落你身上,势必再无他爭。”

林志远深吸一口气,將喉咙那口灼烧的焦躁压下,勉强点头。

“微臣明白。”

另一侧,清流眾人也齐齐目注。

“究竟是谁……”霍纲轻声喃喃。

“若真是林志远,那便是……”汤善言低声呢喃,话未说完,已咽了回去。

“那便是……制衡彻底。”

李循之嘴唇抿得发白,边孟广虽心神未乱,却也將手心暗藏袖中,指节泛白。

这一刻,大殿內的每一道目光,都盯著那一张未展的奏章。

魏瑞站在最末位。

他已老迈,脸上的风霜如刻刀刀痕,可此刻,他站得笔直,目光平和。

没有紧张,没有期待,也没有欢喜。

他只觉得荒诞——

这位少年天子,明知朝局风波再起,明知三相已成清流,竟还要动大相之位?

他这一步,走得实在危险。

“难不成,他真要將朝局尽数倾向於旧党?”

“不,若真如此,那位林尚书……便该上位了。”

“可若他再用清流……”

魏瑞皱眉。

“这孩子……到底要做什么?”

他眼神复杂,脑中无数念头交错翻转。

可就在此时——

“嗡——”

一阵微不可闻的风声从殿门外拂入,捲起那道薄如蝉翼的帛书一角。

郑福已跪下,展开金卷,手指抚平。

全殿屏息。

那张上书的奏章,如今摊在所有人的眼前。

可名字,尚未被读出。

眾臣的心,如此贴近答案,近在咫尺,却又如隔鸿沟。

林志远看著那捲帛纸,心跳得仿佛撞钟一般,整个人紧张得几乎无法站稳。

清流一侧,却悄然嘆息。

无言,却默契。

那是一种“已知结局”的平静——只是等著听那道击掌落子的声响。

王擎重则低头闭目,似是静候荣光加身。

萧寧站在台上,神色不变,依旧平静,仿佛眾人心中翻涌的波澜,从未在他眼底掀起丝毫涟漪。

他背负双手,淡声道:“开始吧。”

郑福应声。

声音尚未出口。

眾臣屏住了最后一口气。

那一刻,整个太和殿仿佛也隨之定格。

仿佛下一句,便是重铸格局的铁令,便是那道重若千钧的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