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不要污了你的手(2/2)

他向旁挪开两步,现出后方一身戎装、满面煞气的秦深,如索命的鬼神般昂然迫视。

延徽帝霎时脸色骇然作变:“叶阳辞你这是——你竟然!”

秦深逼近几步,将叶阳辞笼在身后,隔绝了延徽帝毒恨的目光。他说:“我代我父王、渊岳军与天下百姓,来请先帝退位。”

叶阳辞在秦深身后补充,不见人影,但闻人声:“这个‘请’字只是客套话。同样,‘退位’后的是‘先帝’,而非太上皇。”

延徽帝的双手在惊怒中抖动,几乎握不住剑柄。他强压着颤音,嘶声道:“秦深逆贼,谋朝篡位,纵然朕今日杀不了你,满朝文武将以纲常杀你,言官史官将以刀笔杀你,千秋青史将以骂名杀你!”

秦深不为所动,冷笑道:“满朝文武都在天和殿,方才还在拜求我登基,这会儿就等着先帝下遗诏。”

延徽帝胸口如搅,用力揪住衣襟,猛地喷出一口血。

“全是……乱臣贼子……天下人负我……”他边咳边道,“长姐,长姐何在,她不会眼睁睁看着……”

叶阳辞道:“长公主在承天门的城楼,接下了临阵换将的圣旨,并请我转达一句话——‘从今之后,姐弟情断,死生不复相见’。”

延徽帝又咳出了粘稠的血,这回没喷出去,淅淅沥沥滴落在前襟。他在满嘴血腥味中咬牙切齿:“换将是朕的权力,忠君是她的本分!如此便要怀怨、要断亲,她不配为臣,不配为姐!”

秦深寒声道:“是你不配为君,不配为兄为弟!杀弟朘姐,夺功上位,窃国三十载,将天下钱粮换作了你返老续命的血浆。如此昏君,人人得而诛之。今日是天借我手。没有我秦深,一样有其他天命者推翻你的帝位,救大岳于水火。”

“黄口小儿,你知道什么!”延徽帝挥舞着天子剑,朝他咆哮,“朕也曾年轻过!比你勇猛,比你善战,朕率军驰骋大江南北时,你还没出娘胎!

“总有一日,你也会日过中天,也会力不从心,你看着镜中的自己,被陡然发觉的衰老击中,生出逝者如斯不舍昼夜,无论如何至高无上,也握不住年华的恐慌。

“财富、权力,没有任何东西能唤回你的青春。随着衰老的脚步越来越快,你拉不开用过的硬弓,驾不住年轻的烈马,你每日都在计算余生,愿意付出超乎寻常的代价,换取白发复黑、雄风重振。

“终于你看到了希望,那不仅是希望,是切切实实的返老还童,但要从你的亲生儿子身上汲取活力。一开始你会心痛,但你有那么多儿子,边采边补,他们也还能延续不少年。渐渐你就对此麻木了,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当千疮百孔的蚕食换来了渴望已久的年轻,你将拥有百岁不老的神迹与源源不断的子嗣,还在乎什么父子亲情?

“虎毒不食子?呵呵,那只是因为老虎还没饿到快死的地步而已!任何一个人,在朕这个位置,拥有朕这般随心所欲的权力,最终都会与朕做出同样的选择!”延徽帝将一双黑魆魆的眼睛,自下而上地盯住了仇恨之人,“也包括你,秦深!就算你篡位成功了,又如何?”

“你以为我会如何。”秦深漠然反问。

延徽帝不顾嘴角、下颌淌血,受命于天般张开了双臂:“至高无上的权力会无限放大你内心的欲望。山呼万岁的颂赞日复一日地响着,会使你飘飘然,再也听不进不合心意的声音。你将杀戮昔年的功臣,贬谪触怒你的官员,随意处置妃嫔与子女,再也看不见曾经箪食壶浆迎接你军队的百姓。

“你是孤家寡人,是真龙天子,是一念天下生、一念天下死的神——或者鬼。唯独不再是你自己。”

秦深面不改色地直视他。

“你不信?没关系,所有野心勃勃坐上帝位的,终将被那把龙椅吞噬。我在摆放列祖列宗神牌的太庙里等着,等着看你的结局,哈哈哈哈……”延徽帝陡然将天子剑一丢,畅快而又绝望地癫狂大笑,“我日薄西山!我众叛亲离!但那又如何,天下骂我昏君的蝇蝇众生,可曾享受过片刻至高权力的滋味?我享受了三十年,整整三十年!”

秦深忍无可忍地握紧了“飞光”剑柄。

他推镡出刃时,叶阳辞从身后扶住了他的腰背,轻声道:“秦檩心底那口生气已逝,他将自取灭亡。”

不要污了你的手。

秦深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松开手指,让锋刃落回剑鞘。

果然,延徽帝跌跌撞撞冲到灯架旁,将小山重叠似的黄铜灯架推倒,又拾起满地燃烧的蜡烛,掷向殿内的幔帐、桌布。他神情狂乱,拖长了声调喊道:“君王宾天,火神开道,天花乱坠,仙乐齐鸣,迎朕回归九霄紫府,永享青春千秋万年——万万年!”

华帐猎猎地烧起来,火势蔓延得很快,延徽帝边给自己念诵祷词,边狂笑着继续泼灯油纵火。繁复华丽的龙袍,万人之上的金冠,一并被火焰腾起的热浪扭曲,逐渐遮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