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我为你提灯照路(2/2)

“自由到足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他缓缓道,“截云,我不像你有家学渊源,从小受的就是继往圣、开太平的教诲,走的是匡扶社稷、兼济天下的贤臣路子。也许你所走的未必是通途,但终点亮亮堂堂。

“我虽是天子之侄、鲁王之子,却并未接受过正统的皇室教育,从小也没人告诉我该如何去建立志向。我父王母妃故去得早,大哥羡慕寻常人家的生活,我像普通富家子弟一样长大,什么帝统、朝堂,甚至京城金陵,于我而言都是遥不可及的天上宫阙。

“如果父王与大哥健在,或许我也是一众宗室子弟中碌碌无为的那个。但这世间没有‘如果’。

“而今我像提着灯在夜路上行走,只能照见面前几丈之地,尽力筹谋好自己踏出的每一步,但看不见这条路的终点。

“秦湍败了,我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没有摔死。我很庆幸,也深知多亏了截云鼎力相助。

“下一段路,我不怕告诉你,反正你也能猜到——我要鲁王之位,要东昌府乃至更大的封地。”

“再下一段路,我要去辽北,寻找并迎回我父王的遗体。对于普通百姓,寻亲之路也许坎坷,但至少想走就能走。可我不同,一个藩王想要离开封地,在正常的朝廷法度之下,几乎不可能。那么我只能想办法,创造‘不正常’的机会。

“这个办法,也许很危险,也许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许会引发皇帝的雷霆震怒。我还没寻到契机,但相信事在人为。

“这段路最好的结果,是我如愿迎回父王,依然没有摔死。

“再往后呢?后面的路太黑、太混沌,我真的看不清了。截云,如果我们的契约有终止之日,应该就是到那时——或者到我不慎摔死为止。

“这就是我这辈子所能够得着的‘自由’。”

截云,你是对的,不要陷入情爱,不要付出真心。因为你不知道同行之人的路在哪里戛然而止,陷落太深你会伤心。这样就很好,就只是交易。

——于你一人而言的交易。

叶阳辞安静听完,沉默了良久,最后起身走到窗边,与秦深并肩而立。

他抬手搭住秦深的肩膀,平静地说:“涧川,不要怕黑,我为你提灯照路。”

秦深心底一颤,转过脸看他。

叶阳辞的侧脸峭秀,自有一种清冽又坚定的力量。他好像总能把这股力量种进身边每个人的心里。

“你终会得到你想要的,我也一样。”他说,“而契约不会终止于签订者任何一方的死亡,只会终止于貌合神离、分道扬镳。”

秦深右手按左肩,同时覆住了他的手背,沉声道:“不会有那一日的,我们始终都会是同路人。”

“但愿如此。”叶阳辞微微一笑。

叶阳辞在鲁王府盘桓了两日。

期间薛御史又来过一趟,向秦深、瞿境等知情人问录口供,还仔细查看了校场上那堆铁山废墟,以及秦湍的工房、书房。

随行的仵作经过秦深允许,给秦湍验了尸。当然秦湍贵为亲王,剖是绝不能剖的,只能从外伤上做个判断,顺道缝合伤口、整理遗容。

薛图南向秦深解释:“按章办事,该采集的证据的要采集,回头提供给山东省布政使与按察使,以便将本案的初步判词上送朝廷。”

秦深明了地点头:“不知其他几人,薛御史查得如何了?”

薛图南含怒答:“越查越触目惊心!闵仙鲤自不消说,除了郭小旗之前取到的文书与账目外,半个书房都是他违法乱纪的证据,丝毫不加掩饰,实是狂妄得很。他以为装疯能保命,待押解上京,看他能装到几时。

“临清所千户葛燎被人谋杀,他家中文书也被翻动过,缺失了不少,我怀疑有人先一步下手,藏匿证据。

“钞关主事林疏风已被我暂时关押。此人膝盖软,刚问几句就把小鲁王给供了出来。但也只有口供。小鲁王似乎对他背后的户部颇有戒备,并未直接与他通过信。他也许是最受胁迫的一个,但没少从中牟利,且所牟之利大部分向京城输送,若要办他,还得过户部这一关。户部若不舍弃他,便要与京城三法司抢人,后面还有得闹腾。”

秦深问:“还有知府蔡庚。他装病在家,自称不知情,薛御史信吗?”

薛图南说:“蔡庚藏得最深,但也和小鲁王联系最为紧密,他家中最得宠的三名侍妾,全是小鲁王送的。东昌府各种情报,甚至京城下达的政令,也是从他衙门第一时间送往小鲁王手上。他哪里脱得了干系!不过是仗着与容阁相的一点师生名分,妄图等到京城那边发话,好从此事中脱身,继续做他的四品知府。我绝不让他得逞!容阁相若硬要保他,我便要上疏弹劾了。”

秦深向他敬了杯茶:“薛公刚正不阿。”

薛图南接过茶,叹口气:“除了秦大帅,我没有愧对过任何人。想当年在辽北——”他忽然闭口不言,径自吸着热茶。

秦深心头一动,问:“当年是哪一年?薛公在辽北,见到我父王了吗?”

薛图南含糊地答:“建国初年。见到过。我离开辽北时,秦大帅还给我送行。回京不多久,我惊闻噩耗,大哭了好几场……往事不堪回首啊,不必再提。”

秦深听出他心怀顾虑,若是进一步追问,恐适得其反,于是岔开话头:“薛公留下用个晚膳吧,都是家常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