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裂天箭出斯人回(2/2)

“惭愧啊……”薛御史喃喃,“同为朝廷命官,我本该在城下,与他一起杀贼守城。”

随从吓一跳,生怕他挥着老胳膊老腿冲出城去,连忙劝阻:“大人,叶阳知县剑术卓绝,艺高人胆大,轻易不会出事,大人放心。”

“是啊,再说城头总得有人镇守,那位指挥的小旗看着像初出茅庐,关键时我们还能协助一把。”

薛御史也知道自己擅长的不是冲锋陷阵,憾然叹口气,说:“望他安然回来,夏津无恙。此等人物本该倾心结交,然而本官肩负使命,眼下不宜表露身份,也只能等来日了。”

城外遍地尸体与血泊中,叶阳辞喘了口气,以剑尖支地,向箭风来的地方望去。他努力驱散眩晕感,眼前景物逐渐清晰。

山坡上一人一马在他眼中现了形……骑马的男子身形高大,手挽裂天弓,正与他遥遥对望。

是秦深!

高唐王此时应该在前呼后拥的车队里,在前往龙潭虎穴的途中,却不知为何孤身折返,出现在夏津城外。

叶阳辞心弦骤松,呼出一口坚持了许久的长气,看着秦深扬鞭策马,朝他飞驰而来。

高唐王奉命去聊城谒见小鲁王,队伍行至清平县一带,秦深收到了响马贼攻城的急报。

“狄花荡率部攻破高唐城,屠衙,杀许知州。临清千户所的葛燎派人浑水摸鱼,烧了王府。”姜阔呈上快马急递的密信,心痛地道:“王爷,我们的王府被烧成一片灰烬,片瓦不存!”

秦深捏着密信,沉声道:“我就猜到我们前脚一走,二哥后脚就会打高唐王府的主意,故而提前遣散镇守人员,藏好重要事物。果然他还是出手了,这是想断我后路,把我彻底留在聊城。”

姜阔说:“恕卑职犯上,但不吐不快——小鲁王已丧心病狂。他既决意把王爷往绝路上逼,王爷又何须顾念亲情,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

秦深把密信揉成团,丢入烛火中。临时驻地的寝室内灯光昏黄,映照着他邃如渊薮的神色,那点光焰却跃进他眼底,潜龙般游动了一下。

他对心腹侍卫说:“不动则已,动则一击必中。姜阔,我没有试错的机会,也没有十成的胜算,此去聊城也许生死难料,你还要跟着去吗?”

姜阔跪地叩首:“卑职出身微贱,奴籍母,遗腹子,自幼受尽羞辱磋磨。我走投无路时当了‘黑艄公’,眼瞎想要对王爷谋财害命,可王爷不仅饶我一命,还引导我走正途,为我母亲脱籍安顿晚年。卑职这条贱命是王爷的,任凭驱策,死生相随。”

秦深扶住他的臂膀,示意他起身:“是本王那时年少,心软。换作如今的我,一见舟底凿出又堵上的窟窿,就把你捆上石头扔江里喂鱼了,哪里还会有什么怜悯心。”

他说得轻描淡写,姜阔却深知他性情,含泪道:“无论王爷心软还是心硬,杀生还是放生,都是卑职眼中的金刚菩萨。”

“金刚菩萨”怀宽仁心肠,行霹雳手段,我哪里当得起这四个字?秦深轻叹:“明日还要继续行路,你去歇息吧。”

姜阔告退,不到两刻钟又转回来敲门:“王爷,又一封密报,前后脚到的。”

天热,秦深刚脱了寝衣,赤膊躺上榻,听见姜阔去而复返,心知这个多事之夜注定是不好眠了,便起身开门放他进来。

姜阔在他盘腿坐着看信时,为他披了件夏衫。

“响马贼破高唐,烧杀劫掠后,去了夏津方向。”秦深看着信,放在膝盖上的手掌慢慢握成拳。

姜阔一惊:“从高唐城去夏津县城,快马不过一个多时辰,照这么算,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狄花荡突袭高唐,半个时辰就破了城,夏津城郭比州城破败得多,如何能挡得住几千悍匪骑兵?王爷,叶阳大人还在夏津呢!”

秦深没说话。

姜阔主动请缨:“王爷,要不就让卑职带府兵前去救援夏津?纵然火中取栗,卑职拼死也会将他带出来。”

窗外枝叶晃动,夜风低吟轻唱,秦深注视着灯焰,光影在他面上摇曳,看不清神情。他仿佛在下一个艰难的决定,又仿佛只是短暂失神,陷入了饮尽杏子酒的恍惚中——

“‘情爱’这种东西,浅尝辄止就好,最多也只能半醉半醒,倘若深陷进去,如没泥潭而无法自拔,那就危险了。”

“它是一匹需要全力驾驭的烈马。我本以为,这辈子都不需要考虑如何驾驭它。”

“本王谁也不爱,袖子断不断都没差!”

“这话下官赞同,互相需求一下也就罢了,智者乐水但不入爱河。”

“各取所需,合作共赢,才是天底下最牢固的关系。”

——既然只是交易,当以得利多少为衡量标准。而且交易可以取消,合作对象也可以更换,又何必为此履险蹈危,得不偿失?秦深心乱如麻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