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是一对卧龙凤雏(2/2)
韩鹿鸣抱着一怀裙摆挪过去。两人正式向叶阳辞行了个礼。
叶阳辞放下酒壶,正色道:“两位一文一武,是郭家与韩家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今夜受辱是为本官所累。”
郭四象当即说:“与大人无关,明明是我们郭、韩两家做了龌龊事,我们替家里向大人赔罪。”
他端正磕了个头,抬起脸:“我俩都听族长转述过退佃纳税之事,大人说得对,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首先要保住夏津。佃农回归后,郭家田地缺人耕作,所有郭氏子弟与仆役们都会参与春耕,我已向卫所请了假。”
叶阳辞点头:“劳有所获,这也是给你们几家子弟上的一课。本官会给县学和书院放半个月春耕假,只除了你,茸客。”他望向韩鹿鸣,“你是去年的乡试第一,本官看过你的卷子,今年三月参加春闱,很有夺魁的希望。眼见二月过半,你再不动身赴京,只怕要赶不及。”
韩鹿鸣疏慵地笑了笑:“启禀明府,晚生不想参加会试。”
叶阳辞不出所料地挑了挑眉:“你在乡试时发现有官宦子弟作弊,向许知州揭发此事,却遭训斥责罚,险些被除名。幸得‘饮溪先生’为你求情,而你的试卷也确实出类拔萃,这才保留了解元之位。”
韩鹿鸣笑意消融,如汤沃雪。他垂目的这刻,风流不羁尽数化为了苍白清隽:“我愧对先生,先生是鸿儒,一生不求人,却唯独为了我折节。而我因此看清了官场,没有公平正义可言,只有权术、制衡、交易。
“我在瓢泼大雨中回到家,父亲问我的第一句话却是‘解元保住了吗,会影响来年会试吗’,于是我又看清了家族,他们需要的不是韩鹿鸣,而是一个渴望了几十年的会元,状元,知州,巡抚,六部大员,乃至阁相。”
“所以明府,晚生不想入仕途。”他抬脸,注视叶阳辞,“我想求学四方,游历天下。”
“然后呢?”
“然后……我还没想那么远,学海无涯。”
“但人生有涯。习得经天纬地才,空怀定国安邦策,不可惜吗?”
韩鹿鸣沉默了。片刻后,他问:“明府,晚生有一句不该问的话想问。”
“你问吧。”叶阳辞温和道。
“——您为何做官?”
叶阳辞眨眼,慢慢笑了笑:“我不说了。就让我身边的人看着,听着,感受着……总有一日,他们会明白。”
韩鹿鸣注视他良久,郑重地说:“待晚生学成归来,也想站在明府身边看一看。只是不知到那时,明府身边是否还有晚生的位置。”
叶阳辞微笑:“‘饮溪先生’的高徒,本官无论何时都虚位以待。”
韩鹿鸣后退两步,伏地行了个大礼:“明府,晚生告辞。”
他抬起身,对目瞪口呆的郭四象说:“阿旒贤弟,愚兄不会耕地,也不会修城,留在夏津无益百姓。愚兄要出发去金华了,饮溪先生在那里等我。你帮我向我祖父说一声——茸客不肖,不能使韩家得偿所愿,从今往后,韩家只当没有我这个子弟。”
他起身,抖了抖身上透薄纱衣,展臂吟道:
“我无青云志,
安用登麟阁。
何如身化鹿,
负日照山河。”
打开房门,韩鹿鸣衣袂当风,翩然离去。
郭四象望着他背影远去,最终吐了口长气,怅然道:“我就知道,这家伙总有一日要离开韩家,离开夏津,但不想这一日来得这样早。”
叶阳辞斟了两杯酒,自取一杯,向门外举起:“为扶游公子饯行。”
郭四象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他像被骤雨洗礼过似的,看向叶阳辞的眼神里,萌动的少年情思隐匿了,逐渐生出坚定与深邃的意志来。
“叶阳大人,”他沉声道,“我打小就崇拜征战沙场的将军,一心想像先鲁王秦大帅那样,保家卫国,开疆辟土。但我知道,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我的第一步就踏在夏津,得踏实了,才能一步步走下去。还请大人不计前嫌,使用我,历练我。”
叶阳辞朝他点点头:“你先回郭家帮忙春耕吧。有合适的时机,合适的事情,本官会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