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2/2)

……

留给学子们进午膳的时辰已经结束。

一口饭没吃,但格外餍足的裴照野看了看院中日晷,闲庭信步地朝着讲堂而去。

犹带春寒的风,吹散书舍内的旖旎。

内室,骊珠的发髻已经被裴照野重新挽过。

她从袖中取出小铜镜,略有些苦恼地看着自己过分红肿的唇。

还是待会儿再出去吧。

骊珠随便拿了一卷书翻看,脑海里仍然残留着他衣冠楚楚,却做尽下流事的模样。

这种时候,他和二十九岁的他简直分毫不差。

简直让她分不清到底身在何处。

尤其是方才裴照野还问她喜不喜欢……

骊珠忽而意识到一些微妙的不对劲。

好奇怪。

这一次穿上学子服,连带着上次让她帮他束发那次,裴照野每次见到她心虚避开的神色,好像都是一副似笑非笑,意料之中的表情。

……就好像知道她在害羞什么,心虚什么。

仿佛他并不完全是裴照野,还是……前世的裴胤之。

这个猜测毫无缘由。

但生出这个念头之后,骊珠又慢慢浮现了一些被她忽略的细节。

比如在伊陵郡那夜。

她梦见红叶寨的覆灭,醒来后便听到裴照野莫名其妙地问她“我叫什么名字”。

又比如面见谢稽那一日。

他说,以后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再让公主这样被人拒之门外,吃这样的苦头。

他说了“再”。

就好像他知道,她曾经在雒阳的雪夜,立于群臣门庭之外。

骊珠霍然起身,朝讲堂所在的方向追赶而去。

此刻郡学的讲堂颇为热闹。

因覃珣今日突然造访,正与几位经师围坐谈话,故而今日开课的时辰比往常推迟了几分。

“裴将军!”

裴照野刚一进讲堂,那位曾给流民军送装备的柳四公子第一个上前打招呼。

少年嗓音如公鸭,偏偏又格外热情,一开口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裴将军招兵回来啦?”

旁边有人上前将柳四挤开,嬉笑着问:

“这几日还这么忙?不知裴将军几时抽得出空,我兄长设宴,一直想请裴将军一叙呢。”

“别听他胡说,是你兄长想叙话,还是你家小妹想啊?”

众学子三言两语哄笑起来。

隔着垂帘,另一侧的女学子们也投来似有若无的目光。

裴照野和一旁的覃珣对上视线,他道:

“兄长可以,小妹就算了——覃公子这是谈什么要紧事,几位经师,咱们今日这课不上了?”

他语气散漫,噙着一点笑意,并不咄咄逼人。

几位经师也不是第一日认识这位山匪出身的将军,他虽不至于目无尊长,但光是身长八尺立在面前,便有不怒自威的威慑力。

一名经师擦擦汗道:“上,当然上……”

说着就要起身,裴照野却笑着上前按住他肩。

“我就是问问,要是不上,我就回西郊继续忙,诸位经师与覃公子聊的肯定是正事,这课改日补上也是一样的。”

这番话说得通情达理,语气也叫人如沐春风。

覃珣朝他投去格外狐疑的视线。

他吃错药了吧?

躲在暗处旁观的骊珠也有些意外。

之前见裴照野与覃珣相处,哪次不是剑拔弩张,暗流涌动?

今日怎么如此和善好说话?

更像……

更像前世的裴胤之了。

在骊珠的记忆里,裴胤之为数不多的几次碰面,也是如此和煦礼貌。

经师道:“确是要事,还与公主大有干系。”

原来自打滦山口一战后,民间群情如沸,收复北地十一州的言论再次居于上风,连带着清河公主与流民军的声望也与日俱增。

但就在这时,士子之中又多出一种声音。

称南雍国力疲敝,并非开战时机,应该给百姓休养生息的时机,等到国库充实,才可一战。

如今与北越和乌桓开战,是某些有心人为了替自己夺位铺路,而至百姓民生于不顾,其心可诛。

这种论调虽然暂时还未居主流,但覃珣看得出,这是个极大的隐患。

历朝历代,打仗没有不耗费财力的。

等百姓们从胜利带来的短暂喜悦中回过神,有一天与北越的战事再起。

征兵、死伤、加税……今日加在公主头上的荣光,则会变成攻击她的箭矢。

覃珣道:“我与公主商议过,但公主的态度是,长痛不如短痛,只有收复失地,大雍才能真正的修养生息,所以,她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她。”

裴照野静静听完。

他道:“这不行。”

她一门心思扑在她的目标上,却不知道,有时候抵达近在眼前的目标,离不开一些弯弯绕绕的诡谲手段。

这些手段既然存在,总有存在的理由。

覃珣正襟危坐,微微颔首:

“公主可以如此想,但作为公主的属官,却不能任由他们诋毁公主声名。”

这也是他这几日四处奔走的原因。

士子掌控着国家的喉舌,他父亲能凭借他的门生故吏散布言论,他却年轻,人脉不及父亲,只能想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