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1/2)

骊珠其实并没有大醉。

酒将她的意识割成碎片, 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但大脑却并没有混沌不清。

她还能想起一桩前世成婚后的旧事。

乌桓人滋扰边陲,挑衅南雍,裴胤之亲赴神女阙, 大败乌桓。

那是裴照野第二次亲赴神女阙, 宫里为这次大胜办了一场庆功宴。

已经继位的沈负不情不愿地问他, 想要什么赏赐。

裴照野垂首答:

“臣子为朝廷分忧是分内之职,无需奖赏, 若陛下执意恩赐, 那就请按雍朝例律, 加封您的姐姐为长公主吧。”

无论是公主还是长公主的名号, 都并非生而有之。

骊珠刚过百日, 便得封清河公主。

沈负十五岁继位称帝, 但在这之前, 明昭帝到死也没有给他加封王爵,更别提向天下昭告他的太子身份。

沈负深记此仇。

所以轮到他做皇帝,根本不愿给骊珠加封长公主。

听了裴照野的话, 少帝不置可否。

不仅如此,酒过三巡,他突然向众臣宣布, 要封他身边的中常侍为乡侯, 食邑六百户。

不封公主,不封功臣,却要加封一个宦官?

宴上一片哗然。

那时的骊珠面色如水,一语不发,任由或是取笑或是同情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裴照野微笑着饮了一盏酒。

过了半个时辰,有小黄门跌跌撞撞入内通禀, 称刚刚受封的乡侯,竟在荷花池内自尽而亡。

还留下一封遗书。

自称卑贱之身,不堪大任,有负皇恩,愿自裁谢罪。

满堂死寂中,出去醒酒的裴照野缓步踏入殿内,臂弯还垂着几支犹带露水的荷花。

仿佛并未察觉到周遭凝冻的气氛。

衣袂溅血的太尉大人款款步入,垂衣拱手,将荷花送至公主面前,笑道:

“途遇此花夜放,正配吾妻,故折来相送。”

翌日,宫内加封清河公主为长公主的旨意,与裴照野血染宫闱的消息一并在整个雒阳城疯传。

因为这件事,裴照野在朝野内外遭受了极大非议。

就连支持他的老臣也对他颇有怨言。

那时连着好几日,骊珠都有些郁郁寡欢。

裴照野以为她是在怨怪他杀了那个中常侍,只无奈地摸着她的脸,说她太过善良。

但其实不是。

骊珠并不认为自己善良。

她人生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如何面对屈辱。

偶尔需要哭泣,比如面对覃皇后那样的施辱者时,眼泪可以尽快让她满意离开。

偶尔需要反击,但只有在别人挑衅的时候可以反击,且不可以过分,比如对待沈负。

当然,更多的时候,她只需要不做声地忍耐就好。

很多时候,她的不报复是一种无能,她的忍耐和宽恕也都是弱者的怯懦。

骊珠在心底唾弃这种品质,却又不得不依靠着这种本领,生存至今。

……要是她能像胤之这样就好了。

被醉意熏得有些朦胧的视野中,映出男人边缘清晰的下颌。

他鼻梁很高,折角处有异于南人的挺拔弧度,偏偏眉眼又浓的浓,淡的淡,盛着南人独有的多情缱绻。

但只是面对她而已。

很多时候,他做事有种极端的赌性。

十成十把握的事谁都会做,谁都敢做,他却敢做只有三四成把握的事,打仗上更是如此。

虽然嘴上时常劝告他,行事不要太莽撞求进,不要总想着毕其功于一役,这很危险。

然而,骊珠也很清楚,他吸引她的也正是这一点。

那些被这座宫廷扼杀的、从不允许出现在她身上的攻击性,在他身上得到了极大的发挥。

她在背后看着他。

看着他替她激进、果决、绝不思考后路,替她锋利,替她尖锐。

可是……

即便如此,骊珠偶尔也还是会有一种微妙的不得满足。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她又做不到。

没有他,她什么都做不到。

想到这里,骊珠喉间发酸,某种得不到纾解的情绪堵在她的心口,只能从眼眶里涌出。

裴照野被她哭得简直没有半点办法。

那颗小小的头也不知道怎么装下这么多水,说淌就要一口气淌个干净似的。

“会帮公主,会永远喜欢公主。”

他心口有微微刺痛的痛楚,抬手一点一点擦净她的脸。

“……但你先告诉我,我是谁?”

那双漆黑眼珠里带着点哄诱意味,可惜骊珠此刻压根分辨不出来。

“你是胤之啊。”

她涕泪未干,但提到这个名字,杏眼里含着笑。

她看起来自以为自己答得很好。

裴照野眸色沉沉,大掌轻抚过她的鬓发。

他又问:“胤之是谁?”

“是你啊。”

“不是问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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