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2/2)

林中各处的山匪们,站岗的,搬东西的,练武的,坐在石阶上歇息的,不知为何,都忽而安静下来,朝她投来分外灼热的目光。

骊珠从没被这么多双眼睛直视过,背后汗毛倒竖。

“……长君,是不是你给我梳的发式太奇怪了?玄英就说你手笨,平日不让你梳,早知道让你多跟着她们学学了!”

折返回来的长君环顾一周,有点无奈道:

“娘子,这不是梳什么发式的问题,就算您剃了头,头顶一根头发也没有,这群无礼的泥腿子还是会这样盯着您看!”

骊珠忙往长君身后缩。

长君挡在骊珠身前,如老母鸡护着小鸡,螃蟹似的往前方腾挪,将那些别有用心的目光逐一瞪回去。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眼珠子挖下来!”

十七岁的小宦官沉下嗓音呵斥。

众匪非但没被他吓唬到,反而嘻嘻哈哈笑成一片。

“小郎君,男子汉大丈夫,你说话怎么跟夹着腚一样!”

骊珠腾地一下冒出一肚子怒火。

就在这时,山坡上方,依山而建的一间小楼里响起一个笑吟吟的嗓音:

“看什么呢?”

小桥四周的哄笑声渐熄。

红叶掩映后,隐约有一个苍蓝色的身影,徐徐道:

“再看,把你们眼珠子挖下来。”

这下林子里彻底静了。

那些压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瞬间散去,骊珠抬起头,隔着深深浅浅的红叶,他在看她。

“都说成婚前,新郎新娘见面不吉利,小娘子怎么自己过来了?”

略带上扬的尾音里有戏谑的调笑。

骊珠恍惚了一下。

今日身体好转几分,耳鸣声消,几乎是在听到这个嗓音的一瞬间,骊珠便忍不住喉间一酸。

自他死后,人间两度春秋,她以为自己此生再不能见他一面。

“……我有话跟你说。”

她声音温软得有些好欺,没有半分被陌生男子调戏的恼怒。

小楼上的人静了静。

她的反应总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行。”他又道,“你先站那儿等会儿。”

没多久,山坡上来了两人,抬着一架竹子绑扎而成的肩舆来接骊珠。

其中一人谄媚道:

“山主说夫人伤了腿,心疼夫人走山路,特派我们来接。”

“胡说八道,什么夫人!”

长君厌恶这些人言语轻佻,故意端起架子,挑剔又嫌弃地扫了眼他们的竹肩舆。

公主出门时坐的可是六马并驾的金根车!

“这么粗糙简陋的竹轿子,也配来接我们娘子……”

“辛苦你们了。”

骊珠高高兴兴地坐了上去。

长君:!!!

“娘子!”

骊珠无辜地眨眨眼:“可是我的腿真的很疼。”

长君拿公主没办法,只好对着抬肩舆的两人横眉冷眼道:

“抬稳点,要是颠着我家娘子,小心你们的脑袋!”

竹肩舆吱嘎吱嘎,往山顶上去。

骊珠其实并不在意这些轿撵到底黄金做的,还是竹子做的。

这些身外之物,最重要的是能服务于人,要是帮不上忙,还反过来而主人添麻烦,再华贵也是祸患。

天子的金根车如是。

她的驸马亦如是。

至山坡顶,天光渐亮,秋色更浓,枫叶与银杏层层叠叠铺满地。

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正站在小楼前的院子里,抚着一盆兰草的叶片。

英俊侧脸与梦中人重合,只是要更年轻许多。

骊珠仿佛又看到了昔日光景。

前世的他也时常端详她书房里的兰花。

那时骊珠瞧见,暗暗记下,待他次年生辰,特意送了他一盆价值千金的白兰,他果然欢喜,视若珍宝,日日亲自擦拭叶片。

世人都说,覃珣是雒阳城内的潇潇君子兰。

但在骊珠心中,她的夫君才是品性高洁、出尘脱俗的兰草。

骊珠眼眶又瞬间蓄满了眼泪。

不管他是叫裴胤之,还是叫裴照野,她只知道,眼前人就是她的夫君。

曾为她亲赴边关,免她远嫁之苦。

也曾赠她权柄,平她少年不平之事。

肩舆落地,骊珠拄着拐杖,朝他缓缓走去。

“……谁把这盆韭菜摆在这儿的?”

食指轻弹了一下兰花叶片,裴照野挑眉问。

“山主,这可不是韭菜,这是昨日从漕船上搬下来的。”

手下人道:

“二当家说,栽它的这个花盆至少都值一金,那个娇娘子再富贵,也不会拿这么贵的花盆种韭菜啊,肯定是什么金贵的花草……”

漕船上搬下来的,那定是带给裴胤之的东西了。